应急通道的铁门在身后沉重关闭,隔绝了上方仓库可能传来的爆炸声,但死亡的阴影却如同实质般紧追而下。陡峭的混凝土阶梯向下延伸,深入更深的黑暗,只有G手中强光手电划破令人窒息的幽闭。
冰冷、潮湿、带着浓重铁锈和腐败物气味的空气涌入肺腑。脚下是湿滑的、布满苔藓的台阶。赵明声紧跟着G,手中的冲锋枪沉甸甸的,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她现实的残酷。战术背心勒得她伤口隐隐作痛,但肾上腺素压制了大部分不适。
“跟紧!别掉队!管网错综复杂,走错一步可能就永远出不去了!”G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他的脚步极快,对这里的环境似乎异常熟悉,每一次拐弯都毫不犹豫。
赵明声咬牙紧跟,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她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和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在管道中放大、回荡,形成令人心悸的噪音。她不敢想象追上来的敌人有多少,装备有多精良。G之前的自信在对方如此迅速的定位合围下显得苍白无力。
《孙子兵法·地形篇》云:“险形者,我先居之,必盈之以待敌。”在险要之地,我军若先占据,就必须用重兵堵塞隘口,严阵以待。
而现在,他们是被困于“险形”的鱼,猎人才是“先居之”并“盈之”的一方。
向下狂奔了大约五六层楼的高度,阶梯尽头终于变为相对平坦的、宽阔得多的地下主排水管道。这里空气更加污浊,脚下是及踝深的、冰冷黏腻的污水,水流缓慢,发出咕噜声。管壁上方偶尔有水滴落下,在寂静中发出清晰的滴答声。远处一片漆黑,手电光柱只能照亮有限的范围,仿佛通向无尽的深渊。
G没有丝毫停顿,涉水向前,同时快速说道:“这条主道通往三个方向。东边通向污水处理厂,肯定被堵死了;西边通往旧河道,但中途有多个监控点和可能的结构塌陷;北边…最远,也最危险,但可能是唯一还有缝隙的地方。”
“危险?”赵明声喘着气问。
“‘灰域’的渗透边缘就在那个方向。”G的声音低沉下来,“那里的环境…不正常。但追兵应该也不敢轻易深入。”
“灰域?”赵明声再次听到这个词,联想到老鼹鼠惊恐的表情和那诡异的低语。
“没时间解释!”G打断她,突然停下脚步,侧耳倾听,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该死!他们下来了!这么快?!”
果然,从他们来的阶梯方向,传来了隐约的、但快速接近的脚步声和战术靴踩踏水面的声音!对方的速度远超预期!
G猛地推了赵明声一把:“往北跑!一直跑!别回头!我会尽量拖住他们!”
“你…”赵明声愣住了。他要独自断后?
“快走!”G低吼,眼神凌厉,“你的命现在比我的重要!记住,一直向北!如果…如果你看到一个闪着银光的东西,或者听到…奇怪的低语,别犹豫,立刻找地方躲起来,屏住呼吸!”
说完,他不再看她,迅速转身,依托着一处管道接口的凸起作为掩体,举起了手中的武器,枪口对准来时的黑暗通道。他的背影在冷白光柱下显得决绝而孤独。
赵明声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她没有时间犹豫或煽情。活下去,找到真相,才是对潜在牺牲者最大的尊重。
她咬紧牙关,转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冰冷的污水中向着北方无尽的黑暗狂奔而去!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每一步都离G越来越远。
很快,身后传来了短暂而激烈的交火声!枪声在封闭管道内震耳欲聋,子弹撞击混凝土的声响密集如雨!还夹杂着某种能量武器特有的嗡鸣和爆裂声!
交火声没有持续太久,就骤然停止,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赵明声不敢去想结果,只能拼命向前跑,泪水混合着汗水滑落,却不敢发出丝毫呜咽。G用可能牺牲换来的时间,绝不能浪费。
管道似乎没有尽头,黑暗吞噬着一切。手电的光线开始变得昏暗,电量似乎不足了。绝望感如同周围的污水般蔓延上来。
就在她几乎力竭之际,前方管道似乎出现了岔路,而且…隐约有微弱的光亮?不是手电光,而是一种诡异的、淡蓝色的、仿佛来自某种真菌或矿物的冷光。
同时,一股更浓烈的、类似电离臭氧和腐烂甜味混合的古怪气味扑面而来。管壁的颜色也开始发生变化,出现了那种令人不安的暗红色斑块和细微的蠕动感。
G警告的“灰域”边缘,到了!
她放缓脚步,心脏狂跳。身后的追兵似乎没有立刻跟上来,也许G真的暂时拦住了他们,或者…他们也在评估进入这片区域的风险。
她必须利用这个机会!
她关闭了即将耗尽的手电,依靠那诡异的蓝光勉强视物。前方的管道分成了左右两条。左边的管道蓝光更盛,但那种腐败和蠕动感也更强烈;右边的管道相对昏暗,似乎更“正常”一些。
该走哪边?
《孙子兵法·虚实篇》云:“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进攻时敌人无法抵御,是因为冲击其虚弱之处;撤退时敌人无法追击,是因为行动迅速使其追赶不上。
现在不是进攻,是撤退。必须选择敌人“不可追”或不愿追的路线。
左边的“虚”路,环境异常,敌人可能忌惮,是“险地”,但也可能是“生路”。右边的“实”路,看似正常,反而可能通向敌人预设的包围圈。
赌一把!
她选择了左边那条蓝光闪烁、气息诡异的管道。
一踏入其中,一种强烈的生理不适感立刻涌现。头晕、恶心,耳边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仿佛无数人窃窃私语的幻听。管壁上的暗红色斑块更加明显,甚至有些地方在微微脉动,仿佛有生命一般。脚下的污水也变得粘稠,泛着诡异的油脂光泽。
她强忍着呕吐感,蹑手蹑脚地前进,尽量不发出声音。
突然,她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奇怪的、有规律的刮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摩擦管壁。
她立刻屏住呼吸,紧贴着冰冷(甚至有些温热?)的管壁,小心翼翼地向声音来源望去。
只见在前方一个拐角处,蓝光映照下,一个佝偻的、穿着破烂防护服的身影,正背对着她,用一把锈蚀的铲子,一下下地挖掘着管壁上的某种发光的蓝色苔藓,并将其收集到一个脏兮兮的袋子里。
是像老鼹鼠一样的遗民?还是…别的什么?
就在她犹豫是否要上前询问或悄悄绕过时,那个身影突然停止了动作,缓缓地、极其不自然地转过头来!
那张脸…根本不能称之为脸!防护面罩下是一片融化的、布满肉瘤和裂缝的恐怖组织,只有一只眼睛还算完整,却闪烁着疯狂的、非人的绿光!它的嘴巴位置是一个不断开合的黑洞,发出无声的嘶啸!
那根本不是人!
赵明声吓得魂飞魄散,差点叫出声!她猛地后退一步,踩入了水中,发出哗啦一声轻响!
那怪物立刻被惊动,发出一声尖锐的、不似人声的嘶叫,扔掉铲子,四肢着地,如同畸形的蜘蛛般,以惊人的速度向她扑来!
赵明声想也不想,举起冲锋枪,对着那恐怖的身影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
枪口喷出火焰,子弹呼啸而出,大部分击中了怪物前方的污水,溅起一片水花,少数几发打在它身上,爆出暗绿色的粘稠液体!但那怪物只是顿了顿,速度丝毫不减,反而更加狂躁!
枪声在这封闭空间内如同惊雷!彻底暴露了她的位置!
她顾不上节省弹药,一边疯狂向后扫射阻挡怪物,一边转身向着来的方向狂奔!
而身后,远处的主管道方向,也传来了急促的涉水声和清晰的指令声!追兵被枪声彻底引来了!
前有未知恐怖怪物,后有专业追兵!
她再次陷入了绝对的死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身旁的管壁上一块看似普通的金属检修盖板,突然从内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一只苍白但有力的手猛地伸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狠狠地拽了过去!
赵明声惊呼一声,身不由己地被拖入了一个更加狭窄、但相对干燥的金属管道内!
身后的盖板被迅速关上,锁死!
几乎在同时,外面传来了怪物疯狂的撞击声和追兵赶到后的呵斥声与枪声!激烈的冲突被隔绝在了盖板之外!
赵明声惊魂未定地瘫倒在冰冷的金属管道内,喘息着看向救了她的人。
借着管道内应急灯微弱的光芒,她看到对方也是一个穿着同样破烂、沾满油污工作服的人,但看起来比外面的怪物正常得多,至少有个大致的人形。对方脸上戴着破损的呼吸器,只露出一双异常明亮、充满警惕和疲惫的眼睛。
那人对着她做了一个极其严厉的“噤声”手势,然后指了指管道深处,示意她跟上。
赵明声的心脏依旧狂跳,但暂时脱离了最直接的死亡威胁。她看了一眼紧闭的盖板,外面激烈的声响仿佛另一个世界。
她挣扎着爬起来,跟着那个神秘的“管道居民”,向着更深、更复杂的管网系统深处走去。
这条管道网络如同钢铁迷宫,岔路极多,空气依旧糟糕,但至少没有了那种令人疯狂的“灰域”气息和明显的怪物。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出现了一个稍微宽敞的、由多个管道交汇形成的简陋平台。这里竟然有一些人类生活的痕迹:破烂的毯子、堆放的罐头盒、一个用废弃零件拼凑的空气过滤装置在嗡嗡作响。
平台角落里,坐着另外两个人,同样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看到陌生人进来,立刻投来警惕和畏惧的目光。
带路的人摘下了破损的呼吸器,露出一张苍老、布满皱纹和辐射斑的脸,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然后看向赵明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外面…怎么回事?你怎么惹上‘公司’的猎犬和那些‘疯肉’的?”
公司?猎犬?疯肉?这些陌生的词汇让赵明声茫然。
“我…我不知道…”她虚弱地回答,“你们是谁?”
老人浑浊的眼睛打量着她,特别是她身上的战术背心和手中的枪。“我们是‘挖矿的’,以前是。现在…是躲在地下的老鼠。”他语气带着无尽的苦涩,“‘公司’不要我们了,又怕我们乱说话,就想把我们和那些失败品一起埋在地下…你呢?‘公司’的新试验品?还是…别的什么?”
赵明声意识到,这些人可能是当年化工厂或相关项目的底层工人,事故后被抛弃甚至灭口,侥幸逃入地下管网求生。他们口中的“公司”,很可能就是指“方舟”项目的执行者。
“我不是试验品。”赵明声试图取得他们的信任,“我是从上面逃下来的,他们想抓我,因为我可能…知道一些他们不想让人知道的事情。”
“知道?”老人嗤笑一声,眼神却锐利起来,“知道得多,死得快。小姑娘,不管你知道了什么,赶紧忘掉,也许还能多活几天。”
“但我需要知道真相!”赵明声坚持道,“关于三年前的爆炸,关于‘方舟’,关于…‘夜莺’!”
当“夜莺”两个字说出口时,老人和另外两个幸存者的脸色瞬间都变了!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恐惧,甚至是一丝…敬畏?
“你…你怎么知道那个代号?!”老人猛地站起身,声音颤抖,“那是…禁忌的名字!提都不能提!”
“为什么?‘夜莺’到底是谁?”赵明声抓住机会追问。
老人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突然,整个管道平台剧烈地震动起来!顶棚的灰尘和锈屑簌簌落下!
远处传来了巨大的、沉闷的爆炸声!似乎是他们刚才过来的方向!
“不好!‘公司’的疯狗要炸塌管道!要把我们全都活埋在这里!”一个年轻的幸存者惊恐地大叫起来!
“快!进‘鼠道’!快!”老人当机立断,猛地推开平台角落一堆沉重的杂物,露出了一个仅容一人爬行的、更加狭窄的金属管道入口!
“跟上!”他对赵明声吼道,然后率先钻了进去。
另外两人也毫不犹豫地跟上。
赵明声回头望了一眼传来爆炸声的方向,咬了咬牙,将冲锋枪背好,也俯身钻入了那狭窄无比的“鼠道”。
身后,坍塌的轰鸣声越来越近,死亡如同潮水般涌来。
而在黑暗的“鼠道”前方,等待她的又是什么?是暂时的安全,还是另一个绝望的陷阱?
她不知道,只能被迫在这地下坟墓中,向着未知的命运艰难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