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
你赤着脚走在街上,衣衫褴褛,蓬头垢面。
你没有家,是个孤儿,每天晚上住在郊外废弃的仓库里,那里污水横流,夜里蛇鼠虫蚁遍地。
你很穷,衣服很破,没有补丁,半敞着,秋风寂寂,冷的面色青紫。
你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是你手上紧紧攥着的洋瓷盆,那是你生存的饭碗,它被你在仓库边的河里洗的发白发亮,亮的能反射月亮的光。
你走的很慢,因为你知道走得快也不知道该去何方,你终日在这座被废弃的城镇游荡,低着头不敢看路上的人,洋瓷盆抱在怀里,不敢看地上的影。
这是一座几乎没有治安的城市,盗匪横行,夜里火焰通明,枪声不绝于耳,每天都有人死去,每天都有人生下来,包括你自己。
你有时候乞讨不到任何吃食,就饿着,缩着身子在仓库里睡一天,然后在夜里醒来,眼睛发绿,肚子里如火般燃烧,你会痴痴的望着窗外洁白的月光,一看就是一夜。
有时候你饿急了会捉水沟的老鼠和洞里的蛇吃,烧着的蛇皮让你想吐,爆裂的老鼠内脏让你接下来的三五天都恍恍惚惚,但是为了活命,你还是吃了下去,那味道你终生难忘。
有时候你生不了火,会捉了老鼠生吃,粘着泥泞的老鼠被你用牙齿咬破肚子,污血溅了你一脸,你捉了一条蛇,扯开它的肚皮放在河里洗的时候,它又游走了,拖曳着它的肠子,你扑进污水里,顺着那条蛇遁走的方向找了一夜。
那一夜,夜色凉如水。
你在街上游荡着,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而你又生无分文,真是一个绝好的讽刺。
你在街角停了下来,望着街对面幽黑的巷子。
你好像在等什么人,又好像什么人都没等,好像没什么人让你等,也没什么人值得你等。
巷子里慢慢走出一个阴影,走了出来然后站在月光下。
他的身体佝偻着,穿着黑衣,长角帽罩住头,他好像受了伤,血顺着裤管流在脚面上,又流到地上。
他左右环顾,身体颤抖,想必面色匆忙,他转过头眼睛看了过来,冷冷的盯着你,然后从怀里掏出枪,指着你然后示意你走过去。
生死对于你早已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你却对他产生了好奇,所以你朝着他走了过去。
他从身后拖曳出一个黑布袋子,半人高,放在你面前。
他说,“你带着这个袋子,三天后在这里原封不动的给我,有什么差错,我都会杀了你,明白么?”
你不明所以的点点头。
他又看了你一眼,手枪在你面前晃了晃,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沓钱塞到你手里,然后转身一瘸一瘸的去了,也没再多看那个袋子一眼。
那一沓子钱沾着血,看着不少,够你花个三年五载的了,你看了看手里的钱又看了看地上的袋子,巷子尽头好像有了些动静,你扛着袋子就往回走。
(二)
袋子里面是个孩子,一个女孩,很可爱,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扎着小辫子,睫毛很长。
她在袋子里睡着了,睡的很安静,你小心的把她从袋子里抱出来,然后轻轻的放在旁边你经常躺着的草席上,她突然醒了,黑亮的眼睛奇怪的看着你,然后就哭了起来。
你已经有太久没有说话,你张口时声音嘶哑,好像已经忘记了怎么说话,她被你手足无措的举动吓坏了,哭的更加厉害。
她可能是饿了,也可能是见到你魔鬼一般的害怕,你疯一般的跑出去,跑到河边然后把头埋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你慢慢的洗着你的脸和你的头发,你已经很久没有洗脸了,你搓的通红,渗出了血,等你再回到仓库时,她又睡着了,脸上挂着泪,身体在微微抽搐。
你的心突然疼了下,你看着她好像看见了你自己的女儿,是的,你曾经也曾有过一个女儿,长的和她一样可爱,只是早年罹难,你的妻子远走他乡,而你则家破人亡。
你看见她仿佛又看见了你的女儿,你的心动了,这场没有意义的生命好像再次有意义起来。
你趁着夜黑,一遍遍敲着禁闭的面包店的门,你游走于这座夜下的都市,用别人给你的沾着血的钱买来了面包和牛奶,在凌晨的时候再次回到了她的面前。
她已经醒了,怔怔的看着你。
你的脸上还算干净,糟乱的头发用你从衣角上撕下的带子绑起来,看着像了一点人的样子。
她不哭了,看着你手里的面包和牛奶,你一点点的撕开面包然后掰碎了喂到她的嘴里,看着她好像笑了一下,你却哭了起来,哭的比她昨夜还凶,就像一个孩子。
这三天你不曾出门,也没有再去乞讨。
你白天领着在河边玩耍,追逐着疯跑的老鼠,在河里泡脚,躺在草地上看太阳,晚上小心的喂她吃饭,然后轻轻哄她睡觉。
这三天你笑的比你这十年来笑的次数都多。
第三天夜里,你看着她,她不再抗拒你,躺在你怀里,攥着你颌下的胡子,咯咯的笑。
你想把她留下,但是你又想到了那把黑亮的枪。
这里本就是一个吃人的城市,除了自己,不能相信任何人。
你无权无势,你何德何能,你保护不了她,你也养不活她,你甚至养不活你自己。
你小心的给她喂完最后一块面包,然后喝了点牛奶,然后轻轻的把她放进那个袋子里,然后捧在怀里走向那座无情的都市中心。
(三)
你再次来到这座城市的中心,三天前你站的那个街角。
她从布袋里钻出来,探着脑袋看着你,你心疼的看了她一眼,“快进去。”
她伸长了脖子在你脸上亲了一下,然后把头缩了进去,自己用手合上了袋子。
你的心又疼了一下。
午夜的时候他还没有来,已经过了见面的时辰。
你又多等了一刻钟,夜凉了,你怕她冻着,望了望空无一人的街道,你转身往回走。
那条幽暗的巷子,我已经走过很多遍,从这头走到那头一共需要十分钟。
等我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你。
你穿的依旧很脏,赤着脚,头发扎起来,脸却是干净的。
我喝住你,然后朝着你招招手。
你一脸奇怪的朝着我走过来,脸上紧紧的抱着那个布袋。
我掏出枪指着你的脑袋,“把它给我。”
你摇了摇头,“这不是你的。”
我笑了笑,手里的枪晃了晃,“现在,是不是我的?”
你身体颤抖了一下,我心里笑了,我知道这一种方式永远是最有用的交流方式,但是你的话却出乎了我的意料。
你斜眼看着我,“在这座城市,枪我已经见过了太多,并不算什么。”
我愣了一下,一时无言以对,因为我不能真的杀了他,虽然我杀人无数却不杀手无寸铁的人,更何况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
我只能问他,“你是不是在等一个穿黑衣服的人,因为三天前的约定?”
你点了点头。
我对你说,“那你不用再等了,因为他不会来赴约了。”
你问我,“为什么?”
我说,“因为他已经死了。”
你问我,“他怎么死的?”
我说,“他抢了我的孩子,杀了我的妻子,我追上了他,对着他的脑袋开了六枪。”
你又问我,“所以她是你的孩子?”
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枪上了膛,“把袋子给我,你还能活着走。”
你显然这次是真的怕了,把袋子给了我,我抱过来一看竟然是个孩子,心里突然疼了一下。
你好像看出了什么,想问我什么,我却懒得理你,扛着袋子便往巷子里走。
你叫住了我,喝问我,“你不是那个孩子的父亲!”
她从布袋里钻出来,看着你,突然稚嫩的喊了一声爸爸,你的心应该疼了一下,我看见了你眼中冒出的光,很刺眼,你快步走了过来,双手想抢孩子,动作却呆滞的像个小丑。
我轻笑了一声,枪响,你倒在地上。
“真是一条疯狗!”我嘴里嘟囔着,却不是我的本意。
这条幽深的巷子我穿过去一共需要十分钟。
她又哭了起来,在布袋子里跳脱着,拍打着我的背。
我只知道今晚是去取一个包裹,然后扔进河里,没想到却是让我杀一个孩子。
这件事让我无情的心动了一下,让我很烦躁。
我本是一个冷血的杀手。
长长的巷子快走完了,我看见了他。
他在地上爬着,一点点拖曳着身体朝着我走过来,脸上都是血,在我眼里已经是一条死狗。
我在他面前站住,俯下身,瞄了他一眼,用皮鞋踹了踹他的脑袋,“你还没死?命还真是硬!”
他艰难的昂起头,吃力的说道,“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我无奈的笑笑,看着他可怜的样子我竟然有些心软,“我也没办法,你妻子给我钱让我杀人,我接受了,只能干到底,不然我还怎么在这座城市混?你也别怪我,一个人一个命,谁让你又穷又弱呢?任命吧。”
我掏出枪,却无法下手,我承认我动了恻隐之心,“我杀人只杀一次,既然你没死,那是你的造化,好自为之吧,再说你也活不了多久了。”
我把枪收起来,转身朝着巷子尽头走去,我走的很快,我怕我再次心软。
我又心软了,我承认我是一个不合格的杀手,我觉得我应该把孩子给他。
他看着我的背影,艰难的从怀里掏出了枪。
枪响。
我倒在地上,血从后背流出来。
她的身体翻滚在我边上,嘴角流着血。
我转头看着他,在他的眼里我看见了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