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裂口女对话

      那是一个阴沉晦暗的星期三下午,我正拎着一篮子菜走在一条小街上。想要回师父在的圣殿,我只需要画传送门就可以了,然而每天我总是喜欢走回去,看一看头顶周边的风景。这四周其实也说不上有多好看,但是我依然觉得十分惬意。

      不过今天的天空似乎有些异样。被金橙色渲染的云天似乎显得有那么一丝丝诡异。我把视线收回,这时我看到一个用围巾裹住下半边脸庞的长发女子向我走来。

      按理来说,这本不过是一个不能再寻常的路人而已,而她却直直地朝我走来,越看越不对劲。我顿觉有些不妙,可是实在是太快了,她已经来到我面前。

      我的喉咙猛地一紧。法师徽章正在发热,这是危险魔法生物的象征。我明白眼前的女人绝非善类,某种黑魔法的气息在她眉宇间缭绕。想走?来不及了。这应该就是师父说过的裂口女,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战胜她。

      “我美吗?”她幽幽的声音从我耳边传来。

      我迟疑了,不知如何回答。只有一种十分冒险的方法了。

      当她的手触碰到我的一瞬间,我侵入了她的意识。仅有短短一秒,但这已足够我看一部分了。

      “是的,你曾经很美。”我缓缓说道,尽量不让自己显现出一分慌乱,“但是你似乎正在忘记。”

      “哦?忘记什么?”她半含讽刺地说,手指扫过我的脸庞。“你很聪明。但是聪明有时候不是什么好事。”我的眼珠感到一丝凉意。

      “尝试忘记他只会让你越陷越深!你知道你为什么一直被困在这里吗?”我无助地闭上眼,绝望地大喊着。

      当我小心翼翼试着睁开眼时,看到她眉目间诧异的神色。“你……你可以看到我的思想?一般的读心术可做不到啊?”

      现在觉得奇怪的是我了。读心术本来就是是高阶魔法,我从来没有听说还有所谓“一般”的读心术。但是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

      “我想我或许可以帮你。”我深吸一口气,说道。“来吧,告诉我你的故事。”

      “相信我,你不会想听的。从来没有人愿意听我的故事。你觉得我以前没有倾诉的欲望?呵,在我开始察觉自己被困在这躯壳之前,我找过很多人,但他们大多被吓跑了,有一个胆子大的甚至还拿枪指着我,”她顿了一下,续道:“那一刻我多希望自己能死去,可枪响之后,我发现自己还是好好的,那个家伙带着一脸惊谔傻站着。我拧断了他的脖子。从此,我便游走于世间,看来瑞克说的还真的是有几分道理。”我似乎感到围巾下的她惨笑了一下。

      瑞克?来不及多想了。“说出来总比一直藏着好,至少我,十分愿意听你的故事。”

      “真的?”

      “千真万确。”

      我们来到了一个几近废弃的公园边,在一条长椅上坐了下来。她似乎还有点激动。

      “这么多年……我终于……”

      “慢慢来吧。”

      她开始了讲述,中途曾经因为情绪激动中断了几次。我在这里尽量完整地记述下来。



      我以前的名字是伊伦娜。这是我几乎快忘记的名字。年轻的时候我和一个人陷入了爱河(她眼中这时闪过了一丝悲伤与厌恶),可我哪知道,一年过去之后他早已移情别恋。他爱上了我最亲密的伙伴丽塔。如果他早就离开,那也罢了,我还会祝福他们。关键是我是一个富有的女继承人。他贪图我的财产,假意与我结婚,而此时我还蒙在鼓里……有一天我昏昏沉沉醒来,发现自己在一个偏僻的山崖边,脸颊阵阵剧痛……我的嘴角被一直割到耳际。我只看到他狞笑的脸,“你太冷冰冰了,不像她。但你好歹还是有点用处的。永别了,冷面人。你的死会为我和丽塔的幸福铺路。”说罢我就被扔下了悬崖。

(这里她痛苦地颤栗了好一会儿)

      肉体跌落崖底,我却感觉飞了起来。我失去了时间意识……但这时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喊:“向他们复仇!回来!回来!”慢慢地,我感到自己又开始下坠……等我终于睁开眼,就看到了瑞克。他救了我。

(我顿时觉得有点不对,但是我不忍打断)

      我不知道怎么去报答他。但出人意料的是,他说:“我不需要。金钱、女人什么的对我来说一文不值。我只需要你去复仇。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渴望的吗?去吧,我给了你复仇所必须的力量,如果你非要感谢我,那就放手去干,越痛快越好。”

      魔鬼,这之后我才慢慢意识到,他是魔鬼!我离开之后,只觉得自己被一种强大的力量驱使着,我根本就不需要仔细思考,一切就是那么简单而自然。一天之后我从前居住的小镇——那个承载痛苦之地——中间的喷水池里多了两具被像牲口一样开膛破肚的尸体。没错,这是血淋淋的复仇,我至今也忘不了那对狗男女看到我这张撕裂的笑脸时的表情。

      之后自然就是审判、绞架了。说实话我当时还有那么一分释然。但我没死,只不过当时我以为我又一次从地狱中侥幸归来。复仇的烈焰再一次炸开,我逃离了那座小镇,只留下刽子手和法官的尸首。他们当然不会想到,因为死人怎么会杀人呢……

      我一路向东,几乎穿过了半个大陆。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也曾试着过上正常的新生活,可是因为这张脸,我收到的几乎都是怀疑恐惧的目光。同时我逐渐意识到一个令人惊恐的事实——我无法死去!后来我又断断续续听说过那个瑞克的事情,他似乎是一个黑魔法师,全名好像叫理查德什么的……我一定是被他诅咒了。此后的多年的里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收到那烈焰的灼烧,我无法解脱……没有人愿意……



      讲到这里她似乎笑了,嘴角的裂口翻开,露出淡红的肉质,在夕阳的照射下很是显眼。

      “没事了,伊伦娜,”我朝她伸出手,“跟我回去吧,我师父一定能……”

      就如同一道闪电划过般的猝然,她淡色的眸子中凶光暴涨。随即她的手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我刚想喊出她的名字,冰冷的手指就像钳子一样扼住了我的咽喉。诅咒又发动了吗……我努力积聚力量一指点向她肋间,可却毫无反应……无法结印……失去……意识……

      恍惚间,我感觉脖子被松开了。脑海中一个熟悉的声音不断传来:“醒醒,云曦,振作起来……”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居所的床上,师父正关切地看着我。

      “给,喝了这个。”他往一个量杯里倒了半杯浅红色的液体。“这玩意儿是从那个药剂师和子那块讨来的。她的药我经常搞不清楚,不过以我的经验这个现在绝对有用。”

      我一饮而尽。感觉有一团黏稠的火焰从食道流到胃里。果然有用,我脑中的迷雾散了大半,喉咙也不那么疼了。

      “伊……伊伦娜怎么样了?”

      “你那位朋友目前没事。我刚刚暂且遏止住了那个诅咒。多亏了你,那个诅咒爆发还没有那么严重。不过这也过了这么长时间了,诅咒对她内心的影响也是巨大的,我需要一些工夫去解开。不过你引导她自己敞开心扉,这已经完成了相当重要的一环了。”

      “我要去看看——”

      “躺着。你现在需要的就是休息。放心吧——她不会有事。但是你喝了那个药又不好好休息就不好说了。明天早上我们边吃饭边说吧。”

        我倒向枕头,一夜无梦。

        早上醒来可把我给饿坏了。我走下楼,师父把一个盛满平时双倍饭量的盘子推到我面前。

      “这药的副作用之一就是会让你非常饿。”师父说。

      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师父一边扒拉着他碗里的饺子一边说:“你那位朋友现在没有什么大碍,她需要睡眠来缓解调节。可以看出,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好好睡觉了。”

      在等伊伦娜醒来的这当口,我一五一十地把我昨天听到的告诉了师父。在我说到“瑞克”这个名字的时候他脸上似乎飘过一片阴云。“瑞克……”他喃喃道,“如果是他的话,这一切都好解释了……”

      “瑞克?他到底是……”我不解地问,“难道您也认识?”

      “四十年前每一个经历过的人都不可能不认识他。”师父叹了口气,“他可能是有史以来最为邪恶堕落的法师,尽管我们击败他后销毁了一切关于他的资料,甚至他的名字也极少被提起,但是他带来的创痛——如你所见——到现在还存在。瑞克单纯追求纯粹的力量与恶,他最擅长也是最喜欢的就是利用人心中的黑暗。这个诅咒……不出意外就是他的手笔。也只有他会这种程度的诅咒了。”

      我感觉师父还有没说完的话,但是我不敢接着问下去。

      就在这时,伊伦娜醒了。

      “我……我这是……”她吃力地说。

      “啊,你现在是在这个小镇的法师圣殿里,”师父说,“我就是你朋友的师父,叫我林法师就可以了。”

      “你……真的可以……帮我摆脱……”

      “我会尽力的。”

      “谢……谢。”

      “你其实更应该感谢你自己。你勇敢地直面并接受了这一切,当然你就能够真正做到放下这一切。这,正是解开诅咒的关键。好好休息,有什么需要的,都可以找我们。”

      我看见眼泪从她的眼角滑下来,消失在羽毛枕头里。


      接下来三天的解除诅咒过程,用师父的原话来讲就是“相当顺利”。当最后一道符咒解开,大家都出了口大气。

      “你现在自由了。”师父说。

      她终于止不住激动地大哭起来。

      终于分别的时候要到了。我和师父一直陪她走了很远很远,直到镇门口。

      “你此后不用再受这邪恶诅咒的约束,像正常人一样享受生活的乐趣——你真的错过太多了。我告诉你我的一位朋友医疗法师和子的地址,她应该可以修补你的脸……只不过可能会留点疤痕。”送别时,师父对伊伦娜说。

      她笑了,在旭日的映衬下我宛如看到了在那一切罪恶发生之前的那个自在的少女。

      “再会了。”

      “仇恨正是啃噬心灵的魔咒。”回家路上师父感叹道,“复仇者往往比被复仇者更需要宽恕。但愿她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吧。”

此后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听说过伊伦娜的消息。直到有一天我之前在法师预备学校的同学米兰达来小镇找我玩,我发现她左手的手镯晶莹剔透,非常漂亮。

“好棒的手镯,哪儿买的?”我好奇地问。

“我上次去南方海岸旅游在一个小摊上买的。老板娘真的好漂亮,只不过她嘴角好像是有两道疤,我记的很清楚。”米兰达把她的样貌形容了一下。“喂,云曦,你怎么回事?你以前认识她吗?”

我没有回答,看向窗外湛蓝湛蓝的天空。微凉的风夹杂着些许水汽,氤氲地散开。

禁不住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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