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我刚好十八,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年华,我有好多奢望,我想去日本旅行一次,去看一场周杰伦的演出会,能义无反顾的去爱,爱一个人,还想在一瞬间,变成挂在天空中,那轮阴晴不定的新月。”
赵雨濛轻轻合上笔盖,将雀跃的少女心藏进日记本里,抬头望向窗外,静谧的夜晚,此刻,独属于她的时光。她喜欢这样的感觉,能够放下白天的疲惫与忧虑,脑海里一片空灵,将情绪缓缓抒写,时隐时现的星辰与扑朔迷离的月亮,是她唯一的观众。
微弱的灯光下,签字笔的影子在疯狂舞动着,吴瑞大脑飞速运转,一直紧皱的眉头在算出答案后,终于舒展开来。吴瑞抬头看了看表,刚好一点。他长舒了口气:不错,比昨天早了十分钟。一旁的老式诺基亚突然震动,他伸手拿起,是赵雨濛的短信。“我写完日记,准备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啦,别老是熬夜刷卷子,要劳逸结合,晚安。”
每天晚上闲暇间里,简单且不算频繁的短信交流,已成为两人的习惯。
赵雨濛和吴瑞,作为两年的同桌,加上今年,就是第三年,也算是修德圆满,而在两个人的高中生涯里,无时不刻不贯穿着对方的影子。一个是活泼开朗对生活充满向往的文艺少女,另一个却是性格木讷总是沉默寡言的理科学霸。明明是两个思维处于不同频道的人,爱好习惯却大相径庭,在其他同学眼里,却莫名的合拍。尤其是在当朋友们暧昧的询问他们关系时,他们都默契的笑了笑,然后摇摇头。
吴瑞打开抽屉,轻轻拿出一张精美的贺卡,“我的心是旷野的鸟,在你的眼睛里找到了它的天空。”一行娟秀的字迹跃入眼底。这是赵雨濛于他十八岁生日时赠给他的贺卡,也是过了很久很久以后,他才知道,这句话出自于泰戈尔的《园丁集》。
吴瑞缓缓抚摸着贺卡,半年前的明信片,依旧被他保存完好如初。
吴瑞家庭条件并不算宽裕,家里还有个初中的弟弟也正是读书年龄。来自学业与家庭的双重压力,让他脑子里的那根弦一直紧绷着,即使是在这寂静的夜晚,也松懈不下来。从踏入高三的那一刻起,他感觉自己就像条竭泽的鱼,只有拼命的挣扎才能缓和缺氧的痛苦,他被着四面八方的压力挤压着,窒息感无孔不入。但他知道,只有赵雨濛,才是他那能救命的水。
她的出现,宛若一簇火苗,在这漆黑长夜里,照亮了他的脸,温润着他的心。
他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对于她的情愫由接受转变成了喜欢。
他知道她喜欢吃甜品,喝奶茶从不加珍珠,最讨厌的食物是青椒与茄子,她是个很挑剔的人。当她做题卡住是会一直重复转笔,直到有思路为止,她是一个很固执的人。她走路喜欢蹦蹦跳跳,像个小女生一样,她很喜欢泰戈尔的诗集,以及周杰伦的歌,她是一个很天真的人。不开心时会蹙着眉头,一脸忿然,生闷气,开心或难过时,都会去写日记,美名其曰记录心情,她是一个很跳脱的人。
已成年吴瑞发觉映象中的自己越来越陌生,可他却对赵雨濛了如指掌,关于她的一切都被记录在日记中。他很少写日记,翻开那薄薄的日记本,只有满篇的赵雨濛三字。他把日记本小心翼翼的藏好,甚是安分,犹如一个怀揣着赃物的小偷,从来不敢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赵雨濛躺在床上,很是不安分,已是凌晨一点过,她却丝毫没有睡意。“从前的从前没有胭脂,女子的脸只为情郎红。”不知为何,这句话突然浮现在了她脑海中,她有些茫然。
刺耳的手机铃声倏然响起,她连忙胡乱抓起手机,按下了接听,岑寂间,她心漏跳了一拍,是吴瑞的电话。
“不,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给你打电话。”手机另一头的吴瑞说话有些结结巴巴,声音还在略微颤抖着。
“嗯,没事。”赵雨濛有些错愕,回应却依旧温柔。吴瑞没有说谎,只是沉默着,以及电话里起伏不断的喘气声。
吴瑞内心很是懊悔,不知怎么,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在这个时间点拨打了她的电话,现在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冷汗冒出,一颗紧张的心砰砰直跳,他根本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怎么了,是不是数学卷练习做的的惨不忍睹,给我打电话寻求安慰呀。”带着几丝揶揄,彷佛过了良久,赵雨濛终于忍受不住,率先出声,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我记得你说过,你大学四年最想去的地方是杭州,你喜欢那座花月摇曳的城市,去坐在潋滟西湖的断桥上,伴和着夕阳满天霞光彩彻,彷佛置身仙境,浪漫似不食人间烟火。
赵雨濛着实有些惊讶,思绪开始被牵扯回高二下学期。那是一个闷热烦躁的晚自习,甚是无聊的她开始跟吴瑞聊起了人生理想。她对吴瑞说她大学想报考杭州的学校,享有“人间天堂”美誉之称的杭州,一直是她梦寐以求的圣地。她当时俏皮地问了问吴瑞的理想大学,吴瑞摇了摇头,没有回答。赵雨濛于是玩笑似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去杭州吧,你这分够浙大了把。吴瑞笑了笑,仍是没有说话。时隔一年,吴瑞居然能够一字不落的复述一遍,令她很是错愕。
吴瑞强行抑制住内心的摇摆不定,赵雨濛的这番话,被他郑重记在日记本里,明明很浪漫的梦想,他每次看见,心头却一阵沉重,他想他是时候需要对她作出一个答复了。他沉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话语显得平静。“你曾经问我的大学目标,我当时没说,但我现在想要告诉你,我想去清华,中国所有志向工科学子眼中的圣地,录取便是一只脚踏入的龙门。”
吴瑞缓缓地将这几句话吐出,此刻他内心却格外宁静,犹如暴风雨肆虐席卷后,天地刹那间劫后重生的平静。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冷血高明的杀手,一剑封喉,而对象目标正是那凄楚的赵雨濛,此刻已经是鲜血淋漓。
“那实在是恭喜呀,清华多好啊,很有志气啊你,那你得加油哟,哈哈哈。”沉默半刻,赵雨濛声音骤然响起,却软化在风里,越来越小,酝酿着一丝哭腔,低到最后,只有她能听到的哈哈哈三个字。
我想要最狂的风,和最静的海,咆哮崩腾的内心,赵雨濛感觉彻骨冰冷,拿手机的手微微颤抖着。她突然有些明白,凌晨四点钟,看见海棠花未眠的川端康成,会是怎样的感受。
“对不起。”三个字,他说的很是艰难。“不用说对不起,”她拍了拍脸,逼迫着自己露出笑容,一双流盼倩转的星眸,却早已是雨湿梨花。“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很久以前,有一棵树爱上了马路对面的另一棵树。”
“然后呢?”吴瑞试探道。
“没了,”
“没了?”吴瑞满头雾水。
“没了。很晚了,真的要睡了,预祝你能实现梦想,考上清华,朝着太阳奔跑,阴影就会全被甩在身后。”赵雨濛一口气说完,没等吴瑞缓神过来,就挂掉了电话,将自己狠狠地扔进了枕头中。她逼迫着自己不哭,倔强地瞪大的双眼,毫无神韵。
或许他们从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只是跌跌撞撞不小心闯进她世界的吴瑞,又碰巧看见了她悄然绽放的样子,她却因此喜欢上了这个只是路过他的男生,但是,也只能是路过,就犹如刻舟求剑的旅者,还未意识到,就将心爱的宝剑遗失在岁月的长河里。
他们从那天,纷纷扎进了学业,一个走向热带雨林,一个回到了冰河世纪,毫无波澜起伏地度过了高三所剩的岁月。
六月如期而至,熬出高三苦海所带来的喜悦,也冲淡了飘散在空气中,离别的哀伤。
赵雨濛选择报考了杭州的一所学校,她的分可以稳上。吴瑞高考超常发挥,考得很好,如愿以偿的去了清华。
在毕业典礼上,吴瑞赠给了赵雨濛一张明信片,这是她第一次收到他所赠明信片。她等回到家中,缓缓拆开。“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一笔一划工整的字迹,短短两排,却彻底击垮了她的内心。情绪被切割的支离破碎,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将她淹没,无路可退。
她翻开了日记本,找到那天晚上,后面赫然多了一句话:现在才知道,原来人生里全是猝不及防的相遇,以及蓄谋已久的离散。她将明信片夹在了这页,郑重的合上笔记本,属于她高中时代的回忆,就这样尘封在岁月里。
过了很久很久,吴瑞才明白,那个故事的意思是,不可能的事,开始就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