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恬最怕的是夜里闭眼睡还枕在爸爸臂弯里,清晨醒来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抱着一个大枕头,屋子里黑漆漆的,门从外面锁上了,没法去小铁屋里找爸爸,只剩下自己一个。这感觉很不安,她常常一醒来就哇哇大哭,嗓子哭得很哑,过上一段时间也许会有路过的好心阿姨,隔着漆色剥落的蓝木门,在外面大喊安慰她:“小恬恬被爸爸锁在屋子里了?”
“啊,呜呜……”恬恬哭得出不了声,上气不接下气。
“乖啊,我去帮你找你爸爸,你不要哭了,我去叫爸爸来接你好不好?”阿姨在门外声音柔柔地安抚。
“好,呜呜——谢……谢谢……阿姨。”恬恬听见有人去找爸爸了,哭声慢慢小了,听见人声心安了。
而后,就是漫长寂静的等待。
白墙上有一个古铜色的大钟,它走路的声音可真沉重。恬恬常常在这样的等待里,竖着耳朵听它“滴-答——滴-答——滴-答——”,走得缓慢而坚毅,有一只这样的钟陪着自己,安全了很多,至少听上去,它很可靠。
这屋子是恬恬的大叔叔搬家后留给爸爸的,上了年纪。
白墙上面有许多细小的裂纹,有些泛黄。墙剥落下了白石灰,露出里面灰糊糊的水泥,组成各式各样的图像。有一只可爱的胖乎乎的小熊脸,好像没来得及洗脸;有一个美丽女子的侧身,她还穿着一身飘逸大朵如花的裙子,像幼儿园里的张老师;有一只凶神恶煞的怪物,狰狞地瞪大了眼,吓得恬恬立马用小手捂住眼,眼睛闭得紧紧的,但又忍不住偷偷地透过小手指间的缝隙看看那个怪物。它是出不来的,就只能一直在墙上,不要怕,恬恬暗暗地想着,又鼓足勇气把小手移开,瞪起大大的眼睛,企图用自己的眼神吓住那个怪物。哼,怪物你被我吓住了吧,吓住了就不要动了,真的不动了!恬恬觉得怪物被自己镇住了,就又去看那个女孩子的裙子,像是风吹出了一朵大大的花,这就是风的笑脸,恬恬这么对自己说,一定是风觉得那裙子太漂亮,就开心地笑了呀。
恬恬在大床上安静地坐着,还会听见屋子外面各式各样的声音:乌拉拉的摩托车,恬恬仿佛闻到了车屁股后面冒着的浓浓黑烟,忍不住皱皱小鼻子;小狗汪汪的叫了几声,没人理会它,就失落地走开了;还有隔壁家小娃娃止不住的大嗓门,该不是给自己吵醒了吧?隔壁的隔壁那个卖冰棍儿的老爷爷,又推着他的老式自行车出门了,他的自行车和他的年纪一样老了,总是吱吱呀呀地叫,好像在说:老了呀,老了呀。许多五颜六色的冰糕都挤在车后座盖着厚棉被的白色泡沫小箱子里挤眉弄眼,仿佛在说来吃我呀,来吃我呀,有冰糖葫芦,有大火炬,还有香蕉味的,哈密瓜味的……每次老爷爷的车子还没有到跟前,恬恬就眼睛变得亮晶晶,大叫:“爸爸!那个卖雪糕的爷爷来啦!”恬恬一直围着老爷爷家的冰箱转悠,踮着脚费力地透过玻璃盖子瞪大眼睛看一眼今天的雪糕变样子了没有,还有没有自己最喜欢的冰糖葫芦和火炬了,有时候老爷爷还会送根糖葫芦给自己,那酸酸甜甜凉丝丝的味道……
可这个时候,她却一点想念冰激凌的兴致也没有,甜恬专心地竖起了耳朵,仔细筛选每个路过家门口的脚步声,努力地辨认,想要听到最熟悉最期待的那一个。她只想着爸爸,爸爸不在身边了,爸爸把自己丢掉了。
就这样,古老的钟不慌不忙不紧不慢地淌过一圈一圈,和屋子里的女孩一起等待。
女孩儿紧张,害怕,怀疑,不安,又不得不逼迫自己认真耐心地等待,那个好心的阿姨一定会找到爸爸告诉他的。
再听下去,就在恬恬觉得爸爸不会来了,一定是不要自己了,又要准备开口大哭的档口,她突然听到了那个急匆匆地最熟悉的脚步声,是爸爸!
恬恬立马从床上弹起来,趿着右脚的鞋子,连左脚的鞋子也等不及穿了,赤着左脚,飞奔到旧旧的蓝木门口,在屋子里大声叫:“爸爸!是你吗?爸爸!”带着喜悦,充满兴奋,所有不快一扫而光。
“是爸爸,恬恬,你又哭了?”爸爸打开锁,望着女儿的小花脸,无奈又心疼。
“爸爸你又把我一个人丢下了,你说话不算数,不算数,我好害怕……”就扑进了爸爸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