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猴年十一月初八,宜夜宵,购物。不宜减肥,赶稿。
我是那种让编辑尤为头疼的写手。说好的交稿永远要到截稿日期的最后一天最后一秒才能发送到对方的邮箱里,比个大大的哈特通知对方注意查收,让人恨的牙根儿发痒。Amy说,少来,我不吃这套。
说起这套,我突然想吃煎饼果子了。就是那种薄如蝉翼的煎饼皮里摊着金灿灿的软嫩鸡蛋,劲道咸香的果子,泛着油花酥脆烫口的薄脆,老板娘秘制的红褐色酱料均匀涂在食物的表面上,撒一把细碎的香菜沫葱沫,嗯,这一套,名不虚传的金不换。
晚饭时间忙着赶稿子,呼噜呼噜一碗泡面下肚不知其味,究竟是老坛酸菜还是红烧牛肉都有待考证。此刻虽不至于饿的前胸贴后背,但这种若有似无的饥饿感才最撩人,像小羽毛一样拂过你的心尖,痒的让人发颤,必须来点儿什么热乎乎咸津津的吃食,才能打得通失眠之人的任督二脉,在床上得到飞升,一夜好眠。冰箱里倒是有妈妈牌的香菜鲜肉小馄饨,但小馄饨这东西缺了紫菜虾皮油辣子,简直就是缺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实在糟蹋了好东西。
况且最重要的是,人生苦短,我又懒得洗碗。
翻遍了家里的储物柜才找到两袋即食的炒年糕条,恍惚记得是上次去超市为了凑整才随手把它扔进了购物车,若不是今天歪打正着,恐怕它还在小角落里不见天日。
对于糯米类的食物,我一直都有一种谜之热爱。从炒年糕煮年糕炸年糕年糕火锅到青团头条糕驴打滚糯米团子,我向来都来者不拒,雨露均沾。好像一提起糯米年糕这几个字,口腔里都自动开始分泌不明液体。
学校附近小吃街的韩餐厅早就被我光顾个遍,往往进门还没落座就开始点餐:“一份辣炒年糕,一份米条辛拉面。”时间久了,哪家的软绵没咬头,哪家的Q弹有嚼劲,哪家的芝心年糕不拉丝,哪家的味如嚼蜡咬的腮帮子疼我都了如指掌,如数家珍。偶尔吃到了让人惊艳的炒年糕,我一定会在大快朵颐之后给老爸打电话“我今天吃的炒年糕特好吃,比起你做的只差了一点儿。”
我老爸是那种一年都不进一次厨房的人,所谓君子远庖厨。当然他倒不是因为想做君子,单纯就是因为懒。然而据他所说是因为我妈嫌弃他做过饭的厨房像是伊拉克的战后现场,所以明令禁止他靠近厨房重地半步,这个我就无从考证了。但是我记忆里的他做过的最好吃的东西就是辣炒年糕,不加辣。
我爸是生意人,不在家的时间比陪我们娘俩的时间多。高三那年我不觉得如何,他和我妈如临大敌,俩人在电话里打着长途给我定食谱。他嫌我妈做的家常菜没新意,生怕我从此失去对食物的兴趣,电话那头他信誓旦旦向我许诺“回去爸给你露一手。”那时候我根本没在意他的露一手,在我的记忆里上一次他这么说还是几年前煮方便面里加了蛋。所以高三晚自习回家的那一天看着桌上那盘色香味俱全的炒年糕我的内心是怀疑的。
椭圆形的年糕片晶莹剔透,表面上均匀挂着褐色的酱汁,橙色的胡萝卜绿色的菠菜香菜,细碎焦香的浅黄色蒜末里混着些炒蔫儿了的葱花,并没有韩式辣炒年糕的侵略性红彤彤色调,倒是有中式浓厚鲜香的含蓄香气。我强忍着口水试图矜持一下“爸,我爱吃辣的炒年糕。不辣不好吃。”我爸一脸你怎么这么没见识的嫌弃表情递过来一双筷子“你尝尝。”
沦陷只是一瞬间。当舌尖与年糕相遇的那一刻,味蕾就被一种奇妙的香气激活,平凡无奇只是它无害的表象,我已经无法用贫乏的语言来描述它鲜咸弹牙的美味口感。蔬菜脆嫩鲜甜,隐藏在年糕下的虾仁鱿鱼酱香浓郁鲜美,时至今日我都依然对那盘年糕的味道记忆犹新。
而对于我爸追问的那句“好不好吃?”我所能给出的唯一的回答,就是又煮了二两切面拌着盘子底剩下的汤汁一扫而光。
此味只应天上有。
后来我上了大学离开了家,甚至后来出了国也都没再吃过那么好吃的炒年糕。偶然一次和我妈提起这盘菜,我说这盘炒年糕真是让我爸做绝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味道还缺了那么一丁点儿画龙点睛的辣,无辣不欢不过瘾。
我妈说,你那时候爱美,你爸怕你吃辣长痘心情不好,特意没有加辣椒。菜出锅的时候还在那儿和我嘟囔,辣炒年糕没加辣,女儿可别不爱吃啊。
我吃过很多餐厅里的辣炒年糕。有大厨手抖盐放多了的,年糕没煮熟像胶皮一样考验我的咀嚼肌的,或是煮过火了软塌塌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当然也不乏一些味道惊艳无可挑剔的完美之作,只是烹饪出它们的大厨,都不是我老爸。
你才是我的金不换啊老董。
那些你不曾说出口的沉淀在时光里的爱,年糕都替你说出来。
我最爱辣炒年糕不加辣,我也最爱你,老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