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颗流星
文/初生
爷爷家门前的院坝很大,足够晾晒几户人家收获的玉米,我常见小表弟在院坝里玩耍,他可以在玉米粒里打滚一下午都不觉闷。
我叮嘱他:“不要把别人家的玉米弄混了。”
他并不理我,却在我进门后偷偷观察了一会儿,发现没动静便站起身,将别人家的玉米抓了满满两把,混进了自己脚下那一堆。我准备在他进行下一回时抓个现行,可他坐下开始数玉米,毫无停下的意思。
见爷爷回来,他迎上去仰着小脸:“爷爷,咋们家的玉米,比往年更多。”
“噢,连我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一脸疲累的爷爷靠墙放下装满青草的背篓。
“嗯……太阳公公告诉我的。”小表弟挠了挠脑袋,“太阳公公说,爷爷每天这么辛苦,奖励你五十颗玉米喔!”
爷爷将糊满泥土的手在裤腿上重重抹了三下,拍着那个一晃一晃的小脑袋,“那你替我谢谢太阳公公去。”
听言,小表弟点点头,煞有介事地跑出去,两分钟后又回来,也并未向谁说什么,注意力投入在地上的一只断了翅膀的蜻蜓上。西下的太阳将房屋阴影投射在地上,却刚好没有遮住他。
很平静的一个下午,却被一个重大消息打破。生活犹如海面,一瞬间便可海浪滔天,而搅动的手,却不知为何而出现。
隔壁大婶一脸慌张地跑进里屋,摇晃在窗户下睡着的爷爷:“你咋还睡得着哦,你家的鱼全死了!”
随着话音,小表弟手上的荞饼落到地上。他哆嗦一下,往我身后躲,怯生生地看向厨房。
我满眼只有爷爷奶奶跑出去的模样。
“应该是缺氧……”、“全都翻着肚皮……”、“隔壁田里全都是……”
话语消失在稀薄的空气里。我踩着门框犹豫是否要追,却见头顶聚着黑云,于是决定先收拾玉米。待我收拾完,见表弟坐在木门旁边的石墩上,也不管石墩是湿的。
他的脸上带着成年人的平静,仿佛进入一种习以为常的等待。我的心紧紧缩着,这个从小没有爸妈的孩子,是否在雪天里也这样期待过什么?
暮色四合,院坝上刺目的白色却在扩展,那是被捞回来的死鱼,堆成了小山。屋前屋后的忙碌,比任何时候都累人,累得大家没有力气多说一句。因为这种付出不是收获,不是收获的付出,总不是轻松的。
帮忙的邻居逐渐散去,可这场等同于灾难的意外却没有就此结束,就像让人难忍的不是受伤的瞬间,而是夜深人静时叫嚣的伤口。
爷爷坐在湿湿的石墩上,“哎,咋就忘了呢,咋就忘了把水管打开呢?不然,咋会这样嘛!”夜色中身影模糊的爷爷,在他吐出的烟雾中更加模糊。
奶奶在昏黄的灯光下,淌下眼泪:“好几千斤啊,全没了!”
我转开脸,擦去眼角的湿润。空气中浓厚的鱼腥味,却又熏出另外的潮湿。
我走进门去。小表弟蹲在地上,头部和死鱼堆起的小山尖齐平,他又在数玉米。我停下脚步和哭泣,怕影响他。
他将两只手快速探进装有玉米的袋子中,又快速收回来,嘴里念叨着:“对不起,太阳公公,我把玉米还回去了,请你不要惩罚爷爷,不要让鱼全部死掉。”
我上前,抱着他:“乖,这不关你的事。”
他决堤的泪水冲刷着小脸,他哽咽道:“不是啊,在学校……我们犯了错,老师说……要叫家长来……不就是说……犯了错……要惩罚大人吗……我撒了谎……所以太阳公公在惩罚爷爷……”
不知该去哪里寻找安慰地语言,“那你以后就听话点,爷爷就不会受到惩罚了好不好?”
小表弟点点头,钻进漆黑的屋子。夜里十二点,大家终于吃上了第一口饭,可饭菜的味道,异常咸。
临睡时,稚嫩的声音透过蚊帐传来,“爷爷,以后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我保证,我不会再惹太阳公公生气!”
我原以为,孩子天真淳朴的念头像流星一样会转瞬即逝,现在我明白,这绝不是流星,而是一颗心,这颗心比大人们更真诚更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