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霸王别姬》有感
听闻这部电影已是很久之前,这部以9.6分的评分在豆瓣评分榜久居第二的电影似乎也值得所有人一看。终于,在不久前,我也终于抱着虔诚的心态仔细地欣赏了这部艺术片。初看这部电影,仅仅三十分钟时,小豆子(程蝶衣)唱出那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时我便潸然泪下。
电影《霸王别姬》改编自李碧华的同名作品,拍摄于1993年。从打开它的第一幕,重重的历史感便扑面而来,恍然间仿佛已重回那个时代。整一串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让人魂牵梦萦,深陷其中。而当蝶衣最后拔剑自刎,一切都结束的那一瞬间,我才如梦初醒。
小豆子和小石头
故事的开头是在20世纪20年代的北京。小豆子的母亲无法养活他,而将孩子送进了戏班子。小豆子是个心思单纯的人,他和其他的孩子一样练戏,又渴望外面的世界,也害怕被师父训打。起初,在戏院中,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唯有他的师兄小石头(后来的段小楼)对他爱护有加,而渐渐地,小豆子也懂得师兄对自己的情意。
有一次师父讲戏,正好讲的是《霸王别姬》。楚汉之争,项羽被困与垓下,最后被刘邦包围,只剩下虞姬和一匹马。虞姬自刎殉情,对霸王从一而终。师父说这里面有做人的道理,就是“人都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小石头听进去的是霸王别姬的英雄气概,而小豆子听进去的是从一而终。而这也为他们将来的人生,埋下了第一个伏笔。
天生清秀的小豆子后来被师父安排去当旦角,而每当到那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的时候,他总是会说成“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而后有一次,前朝的张公公要听戏,经理挑中了小豆子。而当他开口唱的时候,再一次唱错成了“我本是男儿郎”。小石头见状,拿起师父的烟斗塞进小豆子的嘴里搅得献血淋漓,否则,这样的机会不知道何时才有。而为了师兄和戏班,倔强的小豆子终于选择了妥协。而当他唱出“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的时候,他也终于放下了自己“男儿郎”的身份,放下了自己的尊严和一直坚守的东西。
段小楼与程蝶衣
时间迅速跳转到1937年,当时中国已然是炮火连天,但是看戏的人依旧很多。而当年的小石头和小豆子已然成了“角”,化名为段小楼和程蝶衣,一个演霸王,一个演虞姬。但是他们二人对戏曲的态度截然不同。段小楼明白现实与戏中的世界,是一个现实的人;而程蝶衣是人戏不分,认为人生如戏。之后段小楼取了花满楼的头牌菊仙为妻,而程蝶衣无法接受这一切。他想要像霸王别姬那样,自己从一而终,和段小楼唱一辈子的戏。
渐渐地段小楼觉得程蝶衣走火入魔,而程蝶衣觉得段小楼——那个他心中唯一的霸王——背信弃义,离开了他。他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段小楼评价程蝶衣“不疯魔不成活”,而程蝶衣说的是:“我要和你唱一辈子戏,少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是一辈子!”
在段小楼和菊仙的婚礼上,面对程蝶衣,段小楼说出了“我是假霸王,你是真虞姬”。诚然,段小楼是世俗的霸王,而程蝶衣是那样一个追求理想和艺术纯粹的人。在文革的时候,面临戏曲的改革,面临来自“现代戏”的改革的时候,程蝶衣无法忍受京戏变成如今的模样,而段小楼对程蝶衣说“你一辈子就知道唱戏,你也不出来看看这世上的戏都唱到了哪一出了”。
他们二人,一个是眼里只看到痴迷戏剧,不肯离开自己的师弟的霸王;一个是眼里只有戏的虞姬。
袁四爷
整部电影下来,其实最懂戏,也最懂程蝶衣的不是别人,而是那个戏霸袁世卿。程蝶衣演戏演得出神入化,他看戏看得如痴如醉。他与程蝶衣一样追求戏剧的完美,这也就有了袁世卿和段小楼五七步之争的那一幕。在段小楼眼里,戏只是戏本身,而对袁世卿和程蝶衣来说,戏更是艺术和人生。
“一笑万古春,一啼万古愁,此景非你莫属,此貌非你莫有。”这是雷声中一起舞剑唱戏时,袁世卿对程蝶衣说的话,他们二人才是红尘知己。
菊仙
原来的花满楼的头牌,后来嫁给了段小楼,菊仙的一生也可以说是“成也段小楼,败也段小楼”。因为段小楼,她获得了自由,也获得了爱情。而也正是因为段小楼,她最后又不得逃离悲惨的结局。
菊仙是个讲情义的人,无论是为了救段小楼,还是程蝶衣,她在道义上都做出了最大的努力。在批斗的时候,京戏文化的种种文物都被付之一炬,而菊仙从火堆里又将那把宝剑捡了出来,因为她明白这把剑的价值。下文会详细剖析那把宝剑。
宝剑
影片中,有一把宝剑自始至终贯穿着一个有一个情节,而这把剑也见证了历史,见证了人性。物是人非,人去楼空,唯有这把剑不改当年的模样。剑在影片中一共出现七次,仿佛在叙述这整一段历史。
第一幕是在童年时期,小石头发狠用烟斗弄伤小豆子的嘴后,小豆子终于唱对了那句“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于是,他们获得了第一次上台的机会,并且得到了赏识。在演戏结束后,两人在张公公的府上看到了一把宝剑,小石头直呼:“是把好剑,当年霸王要是有这把剑,还愁打不过刘邦?”
小豆子说道:“师哥,我准送你这把剑。”
之后便有了第二幕,十几年后,两人已然成角。程蝶衣被当时的军阀袁四爷袁世卿所赏识。程蝶衣拜访了袁世卿并在他的府上遇见了这把剑。四爷见状,说道:“想必这把剑与你程老板是老相识了,自古宝剑酬知己,你愿意做我的红尘知己吗?”
第三幕便是袁世卿将宝剑赠予程蝶衣后,两人在院中舞剑唱戏,如入无人之境。恍惚中,到了虞姬自尽的一瞬间,程蝶衣一抬手将宝剑架于项上,险些误伤自己。
接着便是第四幕:程蝶衣在拿到宝剑后,转送给段小楼,来履行自己十多年前的约定。然而当他将宝剑交于段小楼的那一瞬间,他已将当初的约定忘得一干二净,说道:“好剑!又不上台,要剑干什么?”程蝶衣失望之极,从此与段小楼决裂。
第五幕转到了抗战胜利之后,程蝶衣因给日本人唱戏而被关押的时候。菊仙拿着宝剑到袁四爷的府上说:“程蝶衣被关了,听说这把剑的主人能救他?”之后袁世卿出面在法庭上替程蝶衣作证,结果程蝶衣被拒绝,反而在堂上公开宣称:“堂会我去了,可是他们没有打我。青木要是活着,京戏早就传到日本去了。你们杀了我吧!”
程蝶衣的性格也如虞姬一般,从一而终,绝不屈服。他深知当年听他唱戏的日本军官青木是懂戏的。他宁愿为了艺术,玉石俱焚,也不愿就此屈服于世俗,苟且偷生。
时代变迁,到了第六幕,文革时期,传统文化遭到了空前的破坏。段小楼、程蝶衣还有之前戏团的人都被送上了批斗会。在批斗会上,段小楼出卖程蝶衣以换取自身的自由,说完将宝剑丢进了火堆里,菊仙冲过去将剑捡出。程蝶衣失望至极,将怨气全部发泄在菊仙身上,披露她在旧社会当过妓女。而段小楼为求自保,将自己和菊仙撇清关系。心如死灰的菊仙回到家中穿上嫁衣吊死在了房梁之下。
最后时间跳转到十一年之后,第七幕,段小楼和程蝶衣两人又开始在舞台上合作《霸王别姬》,在戏的最后,程蝶衣拔出了段小楼腰间的宝剑,自尽身亡。
小楼依旧当年貌,世间再无程蝶衣
很多人迷惑为何程蝶衣在影片的最后要自杀,或是为何不在宝剑出现的第六幕——批斗的现场——便自杀。我个人是比较喜欢原作的结局。从第六幕便可以看出,段小楼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普通人。演戏,只不是是他拿来谋生的饭碗。而在20世纪的20年代到70年代这几十年的时间里,他每次都在顺着时代随波逐流。在不同的时代中国,做出不一样的姿态为求自保。而程蝶衣从来就没有变过,从他口中说出“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之后,他便一直是那个虞姬,从一而终。
事实上,在批斗的时候,段小楼出卖自己的时候,程蝶衣也开始从戏中醒来,他指着段小楼说:“连你楚霸王都跪下来求饶了,你说,这京戏它能不亡吗?”愤恨之下,他揭露了菊仙。而此时已经把他当成家人的菊仙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在现实生活中,菊仙也像是段小楼的虞姬,从来没有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选择了上吊自己一人默默吞下了苦果。而段小楼,根本就不是楚霸王。这个演楚霸王的男人出卖了自己的虞姬,这也显得这部影片极具讽刺意义。在时代和环境的压迫下,一个普通人为了自己的利益能做出的事情令人大跌眼镜。现实和戏剧造成强烈的反差。而唯有火堆旁的宝剑,几十年来,不管时代的更迭,始终静静地注视着这世态炎凉和人性最最真实的一面。
菊仙的死,也成为了程蝶衣内心中的伤疤。就像剧中的经理在戏班子时说过的话“这虞姬怎么演,都有一死不是”,这也是陈凯歌导演的意思,程蝶衣唯有死亡的结局。从道义上讲,段小楼和程蝶衣两人都在批斗时出卖了别人,但程蝶衣更值得原谅。段小楼纵然有七情六欲,但在时代更迭中早已迷失了自我,他和所有在乱世中苟且偷生的普通人一样,没有信仰,随风摇动;而程蝶衣任凭这世间浮沉,他都在戏中。程蝶衣是对艺术和信仰近乎完美追求之人的映射,他永远追求和坚持自己心中的那一样东西。也许最后和菊仙为了保住自己清白自尽一样,程蝶衣也为了找回自己那个最初的样子,拔剑自刎,便和他以往的自己一样——那个真虞姬——倒在了舞台之下。李碧华从开始就提到“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而两者都已然故去,留下被现实磨去棱角的“西楚霸王”,孤身一人站在舞台中央,凄凉又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