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或者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用了三十多颗仿真钻,最好的真丝绢带,亲手粘在这种造价比白银还要贵的合金材料上。这是一个高端客户私人订制的发饰,我从设计到材料,最后加工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可以说这是我从成为一个发饰设计师之后最满意的作品。
“小芸。”
“哦,吴刚,你来了。我们可以走了。”我再看了一眼放在模特头上的发饰,还是觉得哪里不好,但是今晚看样子是无能为力了。
“等一下,我有礼物送给你。”吴刚从身后拿出一个礼品盒,上面还绑着丝带。
“又送我礼物,这次是项链还是包包啊?”我扯开那些丝带,打开盒子。看到里面的东西,兴奋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刚,我爱你,你真是太懂我了。”
盒子里的是头发,或者说是一头的秀发。那乌黑发亮又浓密柔软的发质一看就知道是来自同一个人,这个跟在市面上能买到的假发很不一样,它真实而且更有质感。
我拿起那股子长发,发现它居然有小半米那么长。“这样的头发真的可以做出任何造型的model,它太适合了。”我把那头秀发放在塑料的模特头上,又把我新做的发饰戴在那头秀发上,简直堪称完美。
“吴刚,你看呀,它终于完美了。原来我的发饰一直缺少的是这个。”我指着他送我的这头长发欢呼。这个礼物也许对于别人没有任何意义,对于我却是最棒的礼物。
“你啊,这么大人了,还这么不淡定。”他敲着我的鼻尖说。
我勾住吴刚的脖子,在夜幕下接吻,外面下起了零星的雨。
“好安静的上海呀!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上海······好像一切都停止了。”声音仿佛在我的耳边,那柔软又略带夸张的语调钻进我脑子,一种窒息感随后而至。我惊醒。
“你听到没有?”我摇醒睡在我身边的吴刚。
“听见什么?”
“一个女人的声音啊。”几个星期以来,我一直听到这个声音。刚开始我以为是梦,可是每天都做同一个梦也太不合情理了。更何况这个梦里的女声我从来没有听到过。
吴刚揉着眼睛坐起来搂着我说,“亲爱的,你是不是白天太辛苦了,最近总爱做这个梦?”
“可是这个梦太真实了,她说话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她的气息。就像是她对着话筒说一样。”我双手揽住吴刚的腰。
“要我说啊,你就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
“可是我们生活在上海,到处都是精英,不做到最好,谁又能对我另眼相看呢。”我说的是实话,从巴黎设计院毕业,我回到我的故乡上海。天真的以为自己那几年的巴黎见识足以让我在上海立足。可是回来之后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在上海依然也是一抓一把,我如果不做到精致,不做到完美,就不会有人知道我。
我的梦想是成为国内一流的发饰设计者。
吴刚看出了我心情不好,他安慰的问我,“那你听到她说什么?”
想了一下,我说:“她好像说上海太安静了。”
“哈哈,上海安静?上海可是全中国最闹腾的地方了。”吴刚开玩笑说。
他笑的时候,我的耳朵紧贴在他的肚子,刚开始只能听到他肚子里“嘟嘟”的肠鸣音。之后一个尖细女人的笑声传到我的耳朵里。“哈哈哈哈哈······“
我猛的一把推开吴刚,“你,你的肚子里有东西?”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我再也受不了了。这一个月我没有设计出任何新的发饰,整天只能看着吴刚送我的头发模特发呆。这种离开人体的头发没有人体给它输送营养,我需要每天护理它,才能让它保持优良的质地。
所以我每天必须要做的事就是给这头秀发清洁,上护理液,然后梳理通顺。这跟一个活人伺候自己的头发没什么区别。我自己留着短发,因为平时太忙,根本没有时间护理。却为我的长发模特每天护理头发一两个小时。有时候想想也真是讽刺。
“咔嚓。”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把剪刀,我的长发模特被剪断。散落的碎发被风吹到我工作室的外面。我赶紧追了出去,拿着剪刀的人却飞快的跑出了我的视线。碎发被风裹挟着吹到我的脸上,它的每一根发丝就像长了触角一般往我的脑后跑,有一些已经接到了我的头发上。
我吓的不知所措,大喊着救命,拼命的用手揪那些不属于我的头发,每一次揪自己头发的时候都能感觉到毛孔的刺痛。我把自己的头发都连根拔了出来,在拔出来的头发里我甚至还能看到我自己头皮毛孔里带出来的血迹。
可是我没有停下,因为那些碎发还在往我的头上爬。我越揪越多,最后那些头发居然将我一小块的头皮都带了下来。没有了那种刺痛,我知道我的脑袋上现在可能连头皮都不在了。
梳子掉到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老师,外面下雨了。”
我惊醒,出了一身的冷汗。工作室外面果然下起了雨,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小韩为我捡起了我掉落的梳子,然后看着我。
“好安静的上海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上海······”小韩对我说。
我恍惚了一下,“你,你怎么会说这句话?”这时小韩的脸开始变形,她在笑,她笑的很不寻常,是那种故意咧开嘴的假笑。
“小韩?”我大叫一声。
“老师,你怎么了?”这次我才是真的醒来,眼前的长发居然不在了。小韩从门边走到我的跟前,这时我注意到她居然把那头长发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你戴着这头发做什么?”
她立马把那长发脱了下来,紧张的说,“对不起,老师,我想试试自己长发好不好看。就借用了一下照镜子。”
这天之后,我突然意识到也许这一切跟这个长发有关。我是从拥有了这头长发开始听到奇怪的声音,也是在拥有这头长发之后,我经常会在白天的时候做一些很恐怖的梦。
把我的猜想告诉了吴刚,我问吴刚,“你从哪儿得来的这头长发?”
“一个理发店。他们把这头长发挂在门口,我第一眼看见了就想把它买下来送给你。你真的觉得你的噩梦跟这头长发有关吗?”吴刚问。
我非常确定。
和吴刚一起找到那家理发店,老板刚开始只说是一个顾客剪下来的。我跟吴刚花了两百块买通了他理发店的一个小学徒,他告诉我们这个长发是一个外地人卖给他们的,那个外地人经常会送很多这种长发来。他们老板买了,要不做假发,要不也是转卖。
我又花了五百,让他去帮我偷那个外地人的联系方式。有钱能使鬼推磨。
原来这个头发是昆山市一个火葬场的老员工卖给他们的。我跟吴刚几乎同时惊呆,之后便是发自内心深处的不安和恐惧。这居然是一个死人的头发。
“烧了。”我跟吴刚几乎异口同声的说。
工作室的门大开着,上海安静的街道开始下起了大雨,在我踏进工作室门的时候,还是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小韩呢?”
我的眼睛迅速的移到那个长发模特的位置,长发居然不见了。
“好安静的上海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上海······”小韩从我的身后走来,那种仿佛带着扩音器一般的声音再一次传入我的耳朵。从面前的大镜子里我看到她居然戴上了那头长发,更加诡异的是她把那头长发编成了两股麻花辫,搭在自己肩膀的两侧,像极了民国的女人。
从她嘴里发出,“哈哈哈···”的笑声。就在这时我看到镜子旁边的剪刀,一个声音仿佛在我的脑海中提醒我,她说,“剪掉,剪掉。”
我想都没想拿起剪刀回头就抓住小韩的那两股麻花辫,“咔嚓”,“咔嚓”,“咔嚓”,散落的头发铺满一地。
门外一阵打着旋的邪风把这堆碎发,卷到了门口,卷到了街道上。
突然小韩的眼睛里布满了杀意,她的眼睛睁到了极限,上下牙齿都磨出了声音。从未感受到的恨意从她竖起的每一根发丝延伸到我的身上。
我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剪刀,再也不敢看小韩的眼睛。直向门外冲去,街道上没有人,我能感觉到小韩追我的步伐。好在我反应快,没有在她变身之前被她发现。
而这时,我突然听到身后小韩的呼救声,“救命,救命。”
停下了脚步,我远远的看着她,那些满地的碎发爬上了她的脸,又爬到了她的脑后,它们自己好像就有生命一般和小韩的头发衔接。
小韩开始发狂,她疯了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刚开始只是几根几根,然后是一把一把,最后我眼睁睁的看着她把自己的头皮揪了下来。
我呆呆的站在那里,也只能呆呆的站在那里。回想着那种头皮撕裂的感觉······我曾经有过的这种感觉。
“好安静的上海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安静的上海······”街道下着雨,好像一切都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