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柳州市回到了家,正是青黄不接之时,每天饥饿难耐。我带着弟弟妹妹到外面讨饭,也没有人给。挑石灰卖,挣点钱也难买到米,只能靠吃点瓜菜杂粮,红薯渣度日。就是到了收割季节,也无稻谷可收,因为父亲无力种田,只种一点红薯高粱之类的杂粮。离收割这些杂粮的日子还很远,可眼下怎么过?我想起了在桂林市的收容所,每天还有二餐饭吃,何不到城市流浪进收容所一天混两餐饭吃呢?于是我带着弟弟妹妹三人,把年老父亲一个人扔在家中。父亲想拦我们也拦不住,因为,腿长在我们身上,父亲感到很无奈。我告诉父亲,我们要活命,只有到城市去讨饭。他也只好由我们去逃命。将来在外是死是活,也只有听天点由命了。
我和弟弟妹妹天黑之前到了小火车站,这时妹妹的气痛病犯了,(当地人叫气痛病,究竟是什么病?我也不清楚,由于无钱从未请医生看过)只见妹妹痛的眼淚直往下掉。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不能去扒车,在别人堆放干糞肥料的茅草房内,找了点稻草铺垫在地下,背靠背坐了一夜,第二天天亮,我急急忙忙把妹妹送回了家,交给了父亲。我返回带着二个弟弟,爬上一节装有枕木的车厢。车厢里面不是装的很满,中间还有空隙,我们三人就缩在空隙中。途中被巡道工发现,他站在土堆上大喊大叫。火车从他面前呼啸而过,他眼睁睁望着我们,也没有办法把我们从车上弄下来。那时还没有手机,也通知不了下一个车站,把我们拦截下来,我们就坐到了桂林市北站下了车。
我们在大街上毫无目的乱走。我当时的心情,现在找遍字典里所有的词句,都无法形容那时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是茫然、失落、悲哀、悲凉、凄惨、绝望…我不知道其它的流浪汉和流浪少年,他们的心情是否和我一样?我不知道何处是我要去的地方?是收容所吗?那里不是我久住的庇护所,将来逃脱不了遣返回去的命运。我想找个工作,那时不像现在,到处有招工广告。那时没有个体户和私营企业,一切由组织管理控制。国营企业和集体企业招工,也是安排当的人就业,不明身份的外来流浪人员,想找到工作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了!我把二个弟弟送到了收容所大门口,要他们自己进去找所领导,要求领导收留他们。
我不甘心还抱着幻想,异想天开地也许能碰上一个好人,帮我找个工作,这个万一还是有可能存在。我不去寻找这个机遇,就有可能被别人抢去。于是一个人在街上向别人打听,有不有人要找个干活的人,问了几天,人家都是摇头不要。我就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街边,来往的路人,注视着我。
肚子饿了,我学武训先生“沿街乞食倚人门"。这是我读高小时,有一篇这样的国文。题目叫《武训传》。武先生沿街乞讨是为了捐资助学,为社会培养人才,而我沿街乞讨是为了活下去。这是不可相提并论。
在大街上找了几天工作,工作没找到,却认识了当地一位少年。他对我说,有人要收养儿子,问我愿不愿意去?我告诉他愿意。于是,他带着我沿桂林市郊一条公路走。公路穿过一座座孤峯,蜿蜒曲折向前延伸,像似走不到尽头,快到太阳落山时,才到了那户人家,他把我交给了男主人之后就走了。
男主人问我:“家在那里,为什么出来流浪“?
我回答:“家在洞庭湖边,因为涨大水遭了灾,才出来逃水荒"。
他要我明天回乡去开证明。吃了晚饭,就叫我睡在堂屋里的长板凳上,连床铺都不让我睡。
我一晚上从凳子上掉下来几次,后来我干脆坐在凳子上等到天亮。像他这样的人一点爱心都没有,还想收养儿子。我开不到证明,就是开到了证明,我也不会给做儿子。他的如意算盘打得好,收养我这么大的男孩,就等于雇了一个不要工钱的长工。早饭都不留我吃,就叫我上路。心肠太坏,实在可恶。
我无路可走,只好又沿着昨天来的路,饿着肚子一步步回到了桂林市,第二次进了收容所。进去没多久,收容所在外面承接了,在街道上倒混泥土地坪的工程,选了一些有劳动力的收容人员,组成一个施工小组,我也是其中一员。
我们早晨在收容所吃了早饭,渡过漓江,上岸穿过岸边自然形成的月亮门,没走多久就到了工地。由带队的人分工,力气大一点的人,翻铁锹,搅拌混泥土;力气小的人就搬运碎石片石,以及提壶浇水。按施工要求,先在下面铺一层片石,再在上面倒混泥土。中午伙房送饭到工地吃,太阳快落山了才收工回收容所。这样的工作干了一些日子。
在市内劳动时期,利用中间休息的时候,我和其它参加劳动的收容人员,到了一家属于市民政科管辖下向织布厂。听说那里的工人,都是解放初期被收容的安置人员。我们是多么渴望能像他们一样,也能安置在这样的工厂劳动,有一份固定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该有多好呀!那
不过是我白日作梦,根本无法实现的愿望。我后悔为什么不早几年出来流浪?现在后悔已经晚了。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卖,我只能望天叹息了!不是有句成语,叫做“亡羊補牢,犹未晚也"。这句成语安慰了我,现在出来流浪还不晚,将来一定会被收容机关安置工作。
我还利用劳动休息机会,看了一下市容。由于当时的心情不好,没有兴致去欣赏一下桂林山水,今天回忆起来还有一些印象。
那时桂林市有一条南北走向的主要大道。听说大约有二、三十里路长,火车站有南站和北站之分。这条大街叫中山大道,分别叫中山南路,中山中路和中山北路。这些路的路界,都是小河从中流过形成的。记得中山南路与中山中路是一座小桥连接的,中山中路与中山北路是怎样连接起来的,由于时隔半个多世纪也就记不清了。由这条大道派生来的许多大街小巷,组成了桂林市区。河湖岸上,以及街道两旁,尽是桂花树,城市因此而得名。
八月份是桂花飘香的季节,我恰好在桂林。桂花花蕊很小,却香气浓郁,沁人心脾。《凤还巢》戏文里有“八月十五桂花香,人人路上马蹄忙…的唱词,不知是否指这个地方?我就不清楚了。我也无法去考证查实,向读者诸君交待。何况,是戏剧作品也无从查起。
桂林石山有的耸立在街道边,有的街道从石山绕过。山上多溶洞怪石,这是因为桂林属于“喀斯特"地貌形成的。一蓬蓬荆棘从石缝中顽强地、蓬勃地生长,它的生命力之旺盛,的确让人赞叹!那时漓江从市傍流过,江水清澈见底,游鱼卵石直视无碍;一座座孤峯倒映江水中,看上去非常美丽;大小不一的江上竹筏,站着数量不等的鸬鹚,(俗名鱼鹰),在江上飘来飘去;穿着簑衣戴着斗篷的渔夫,时而将鱼鹰趕下竹筏,使它到水里追捕游鱼;捕食后用竹篙把鱼鹰从水里挑上竹筏,再捉住,把吞进食道的鱼再挤出来,然后再赏赐一条小鱼或一块鱼肉,用来奖励鱼鹰。
桂林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故有“桂林山水甲夭下″之美誉。后来人们发现了阳朔山水比桂林更美,就在后面加了一句“阳朔山水甲桂林"这一说法。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令人惊叹!也是特意赏赐世人玩山游水的天上人间。
我离开桂林迄今快六十年了。上个世纪末,我曾经路过那里,因为我的小孩要上大学,经济不允许,才没有故地重游。如今已是重病缠身,就更去不成了。假设当时我真的去了,那将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当年是流浪,现在是旅游。人的心情不一样,看同样的景物就有不同的感受。
我在收容所待了几个月,除了外出劳动,就在里面与其它收容人员闲聊,或打扑克牌玩耍。大概到了十一月天气有点冷了,收容所买了两张车票,把我和小弟弟送上了车,交给了车上乘警,叫我们自己回去。到站后,乘警叫我们下去,我感到茫然无措,何处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我们在车站转来转去,等旅客都己散去,车站的工作人员问我们二个怎么还不走?我才如梦初醒,走出车站,站在车站对面的站台上,恰巧这时来了一列货车在车站停了下来,我们趁车站工作人员不注意,迅速爬上了货车,没有过多久,就到了衡阳,在车站被人发现盘问。送到车站派出所,派出所的警官把我们送进了收容所。
在我的记忆中,我进过收容所,衡阳是最差的一个。一天两餐稀粥,冬天盖的被子非常薄;从未洗过,被子呈尿黄色,骚臭气直冲鼻子。晚上睡觉冻得我不停地嗑牙子;我把弟弟搂在怀里,相互取暖,也无法入睡。也许是解放初期,小城市财政困难,或是其它原因,小老百姓就无从知道了。天气越来越冷,我和弟弟继续待在收容所,就有可能冻病死在那里。
我们在收容所只过了一夜,由于寒冷,很早爬了起来,等到早上八点多钟,也没有看见管理人员过来,只见几个孩子在室内和走廊上来回走动。大门锁着,矮墙旁边有个缺口,一脚就可以跨过去。我猜想是特弄成这样的,让收容人员自己从这里逃走。
于是我和弟弟跨过缺口,就到了街上,找到了火车站,下午爬上了一列运木材的火车。我们趴在上面,用手紧紧地抓住捆绑木头的麻绳。火车到了洪桥车站就停不下来了。我们下了车天已经黑了,走出车站看见公路旁边空地上,摞着一稻草堆,原先底下就掏了一个洞,可能曾经有人在里面待过,我们就从洞囗钻了进去,在里面睡了一夜。睡在这里,比睡在衡阳收容所的床上要温暖多了。由于在收容所没有睡好觉,很快就睡觉了。
第二天拂晓,我们就从稻草堆里爬了出来,只见天色阴沉,北风呼啸,像要下雪了。又冷又饿,我们再在外流浪,就有可能倒毙路边,只好沿着公路往家里走。这里离家里还有八十里路,其中四十里是公路,四十里是农村弯弯曲曲的小路。要在天黑之前趕到家才行,可是到天黑,离家还有好几里。那天晚上天特别黑,伸手不见五指,幸好我以前挑块灰卖,经常从这里走,熟习了这条道,大概摸到八、九点钟左右才到家。父亲和大弟及妹妹已睡了,我推开门,父亲见到我们回来了,就问我们吃东西没有?我告诉他那有东西吃,我们饿的快不行了!,于是,父亲洗了两个大点红薯,切成一片片放进锅里,再加水和一点点盐,盖上锅盖烧火煮。
煮熟了我和弟弟各盛了一碗,吃后烧了点热水,洗了脸和脚,就倒在铺好稻草的地铺上,盖上破絮。由于,走了一天的路,过度疲劳,很快就呼呼大睡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梦见了我和小弟弟正在往外逃,趕往火车站,天快要黑了,还没有趕到火车站。走到三岔路口,迷了路,不知那一条通向火车站,正在着急,忽然前面站着一个大人,我问:“叔叔",到火车站走那条路?他用手指了一下中间那条路。并说:“跟我来"!他走路很快,又像在飘,我和弟弟跟在后面拼命跑,很快就到了火车站,进了站叔叔就不见了。恰巧这是来了一列货车,停稳后,我们就爬上了车顶,火车开始移动,由慢而快,在黑暗中狂奔疾驰,车厢颠簸厉害,车顶光秃没有抓的东西,我很快被颠了下来,我想这下完了。落地醒了,我还下意识摸了自己,感觉还活着,睡在床上只是做梦虚惊一场。
笫二天别人来问我:“你们咋天晚上经过那个村庄,看见了什么“?
我告诉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还追问了一句,加重语气,“真的什么也没有看见"?
“你不信就算了,我什么时候骗过别人,信不信由你"!
他接着又说:“不是我不相信你。我告诉你实话,前不久那个村子有个妇女生小孩死了,每天黑了就出来做鬼,好多人都见过″。
我说:“真有此事,是你亲眼看见,还是听别人说的呢"?
他说:“千真万确,周围村子的人都知道,只有你才回家的人不知道"。
我说:“鬼同情可憐之人,不吓唬遭孽的人,所以我碰不到"。
回到家里我几天都没有出门,晚上睡觉爱做梦。都是梦见从家里往外跑。找工作找不到,进了收容所,又被遣返回家,往往在梦中惊醒。而且,后来很长的吋间,我都在做这样的梦。
父亲挖了一些红薯放在窖里,每天吃两餐红薯。早上起来后,从井里挑水回来,把红薯冼净放进锅里,放适量的水;同时将一个大碗盛一碗水,放点自己做的黄豆酱,切一把藠头放进去,加点盐,搁在红薯上蒸,这就是一家人的菜;盖上锅盖用火焖,水干了就能闻到红薯香味,趁热吃味道要好些。没有出门劳动,天气寒冷,我就把双脚埋在暖灰中取暖。
我还是和父亲大弟一起挑块灰卖,在回家的路上,遇到干柴棍子就捡起来,放进挑块灰的筐子里,晚上煮食物就有了柴烧。贩运块灰挣点钱买不到米,有时碰到杂粮买点杂粮也是好的。
用高粱米麦子煮饭吃,虽然硬了点,吃起来也蛮香的。我还有一点小打算,就是出去流浪,身上还要有一点钱,以备救命之用。以前我在外流浪途中,一天没吃东西,这是常有的事。有时在绝望中,碰到了好心人,给了点东西吃,才救了我和小弟的命。
寒冷的冬总算熬过去了,春天姗姗来了,万物开始甦醒了,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由于我和小弟回家,增加了二张嘴,把父亲窖藏的红薯快吃完了,春荒怎么过?一天我对父亲说:“为了减轻你的负担,我把小弟带出去找一条活路"!
父亲对我说:“不要出去了,听说远房亲戚的一个儿子,在外流浪病饿冻死路边,多可憐呀!你们留在家里不要去流浪了,以免遭遇不测″。
我对父亲说:“人总是要死的。俗话说′处处黄土好埋人’。我宁愿死在外边,也不愿死在家里“。
父亲见我态度坚决,他也无可奈何。我还对他说:“我如果在外面死了,你不要难过,就算没有生我这儿子。你自己保重身体,目前怎样想办法度过春荒!不要在家饿死了。假如我在外找到事做,挣了钱,会寄回来给你的″。
父亲沉默不语。这次与父亲离别,竟成了永别!父亲还没有见我寄钱回去,就匆匆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另一个世界与母亲相会了。我们成了孤儿。
父亲的遗骸埋在何处?我至今也不知道,五十余年过去了,也许父亲的坟墓像《红楼梦》,“好了歌"说的那样“荒塚一堆草没了"也许被剷平了,我们也无从知晓,只要我们的心中,还我们的心中,还惦记着父亲,他老人家在天之灵,就一定会感到欣慰!
第二天我帶着小弟弟就爬上了一列南去的火车,火车经过十几个小时的行驶,拂晓在柳州北站停住,我们就从货车上下来,碰到几个铁路上的女工。她们见我和弟弟身上脏兮兮,蓬头垢面,认定我们是流浪的人。其中一个女工对我说:“有一户人家要收儿子,你们等等,我去叫人"。
我们等了一会儿,没见来人,我们就走了。当时心里想,她们免不了要我们去开证明。我们到那里开呀?所以就没有等。
我们在路人的指引下,找到了柳州市政府民政科,向办事窗口的女干部,把我们的情况说了一下,她就派人把我们送进了收容所。在收容所没待几天,又我们转到了市少年教养院。
教养院在市河南岸郊区柳江边上,那里不但有少年儿童,还有成年人和无依无靠的老人。我弟弟分在儿童组,还有老师教他们读书识字。把我分在种菜班。种菜班里又分自给组。顾名思义,自给组的人,就是自己种菜养活自己。我们十几岁的少年和劳动力差的人,由一个五十多岁的干部,大家都叫他杨医生的人管理我们,教我们种菜。我们种的有西红柿、茄子、辣椒、空心菜,小白菜、豇豆、芋头等等。除了供给大伙房吃之外,剩下的就挑到市场上去卖。
在离教养院不远的地方,有个乓工厂,那里有个小集市,只是早上一阵子,主要把菜卖给兵工厂的工人和家属们吃。凡事要到外面去卖菜,杨医生就叫我去。我到那里卖过几次小白菜。如果菜多了,杨医生就叫我把菜挑到市内大菜市场去卖。菜实在太多,杨医生亲自帶着我,派人趕着牛车,把菜拉到市内大菜市场出售。无论我一个人,或者他和我,都要在卖前把菜称好,卖后斤两是否相符合。
教养院的生活比家里好得多,饭基本上能吃饱,吃的菜是自己种的,卖相不好的西红柿,也允许我们吃。天气热了,我们就下到柳江去洗澡。河面不宽,河水清澈。中午有午睡吋间。院領导还常给收容人员作报告,讲形势,组织我们学识讨论。当时在我看来,他们的演讲水平还不错。
院里面还有一些年轻的和年老的女收容人员。年轻的女收容人员,还要认我做他们的弟弟,要我喊她们姐姐。日子过得挺快,我们春天进去的,到了深秋就要遣送我们回家。这么快就送我们回去,与前些时候鄰县派来一位干部调查流落在外人员的情况有关联。当时还找了我去谈话。问我:“是不是大人要我们出来的″?
我回答:“与大人无关"。
我接着又说:“我们在家没有饭吃,别人要收养我们作儿子,你们不开证明,我们不想饿死在家里,走投无路,为了活命只好出来流浪讨碗饭吃!
他听我这么说,觉得无话可言,询问时间很快就结束了。小孩子自己的问题,他们总想把责任推到大人身上,找大人算账。
我们不想回去,但是不回去是不行的。我们那一条线(湘桂线)一共有三个人,我和弟弟,另外一个男孩是鄰县的。据他自己说,他爸爸是乡长。因为,给他找了个后妈,对他不好,他才出来流浪的。
我们穿的换洗衣服,盖的被子,院里都让我们带走,并派了二个人,一个送那个男孩,一个送我们兄弟二个。
送我们回去的的人,就嘱咐我们不要在路上逃跑。我当时想,家中还有年老体弱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妹,我虽然吃饱了饭,他们还在挨饿,我一定要找到工作,挣点钱接济他们,不如到大城市去碰碰运气,还有家里没有被子盖,我要把二床被子送回家。想到这里我连忙答应了他们,我们绝对不会在路上逃跑,使你们为难,这一点请你们放心!
我这一表态,使他们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害怕我们在路上逃跑的紧张心情放松了许多。他们知道我说话从来都是算话的,不哄骗别人。我还对他们说,回了家还可以再出来,腿长在我身上,双脚没有捆住就能走路,何必使你们回去不好交差!他们听我这么说,就更没有了疑虑。
他们很顺利把我们送到了县民政科,民政科的一位女干部,也没有我们谈话,并派了一位男干部和来人一起把我们往区政府送。到区政府要从我们住地侧面经过,他们一个人和我弟弟把被子送回家,另一个人看住我,等他们回来后,再一起往区政府去。
到了区政府,他们把我们交给了区政府干部,区政府给他们打了收条,他们的任务算是顺利完成了。高高兴兴往回赶。临走时还对我们说:“要听大人的话″!
区政府的一位干部,没有把我们叫进他的办公室,就在大门口狠狠地把我们训斥了一顿。他的话主要针对我,因为我弟弟当时还是儿童。我低头沉默不语,任他训斥。他训完了,也没派人把我们送到乡政府,而是叫我们自己回去。我在家一天也待不下去,决心已定,我和弟弟饿着肚子,急急忙忙沿着石板路往火车站赶。
以前我在家挑石灰卖,对方圆几十路了如指掌,虽然农村道路纵横交错,我也不会走错方向。我们运气还好,天将要黑的时候赶到了火车站,碰上了一列即将发往北方的货车,利用信号员在站台上挥舞信号灯的机会,我们迅速爬上了一节运煤车,没过多久,火车就在衡阳车站停住了。我们下了车,又继续寻找去广州的货车。在昏暗灯光下,查看每节车厢的牌子,找到一节车厢的牌子,在到站一栏上面写着郴州站。我在读高小的时候,地理成绩还不错,这时派上了用场。我在记忆中,努力搜寻郴州的地理方位,终于想起来了,郴州在衡阳的南面,我们爬上车,缩在车厢里。
此时火车头时而长呜,时而吭哧吭哧前后移动,过了不久,车厢就被撞了一下,汽笛一声长鸣,火车由慢而快向前奔驰。过了一会,我探头望了一下南方的原野,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深秋夜晚的寒风吹在身上使我瑟瑟发抖。我思绪万千,此去是福是祸,是吉是凶?一切都是未知数,只有听天由命了!火车奔驰了几小时,现在停了下来,我的思绪和火车一样也停住了,回到了现实中,我抬头一望,见一片灯火通明,我估计郴州站到了。
我们从车厢上下来,再找去广州的车厢,可是,长长的一列火车把我们拦住过不去,从车头或车尾绕过去,又怕别人看见。火车头还在鸣笛,从车底下爬过去有很大的危险性,万一火车启动,会把我们辗压死,后果不堪设想。我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冒险争取时间,从车底下爬过去。当我和弟弟刚刚爬过来,火车就启动了,好险呀!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也许,冥冥之中母亲在保护我们,使我们逃过一劫。我们在另一列货车上,找到了终点站是到广州的车厢,于是很快就爬了上去。
天濛濛亮火车就到了广州车站,我们下车就被发现了,被送到了车站派出所。
当时广州属于国防前线,因为,临近香港澳门,为了防止国民党的残兵败将,宪兵特务,土匪恶霸,一句话,牛鬼蛇神外逃,盘查非常严格。他们仔细盘问了我们。又看见我们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年纪又小,确定我们不是坏人,就派了一位年轻的干警,把我们送进了收容所。
这个收容所不同于以前进去的收容所。广州是大城市,收容所也比较大,里面关了很多成年收容人员和少年儿童。他们把我和小弟分别关在不同的地方,从此我和小弟就分开了。直到二十六年后,我的小弟带着他的妻子及三个年幼的孩子,从西双版纳干里迢迢来看我,我们才相会,互诉别后离情。由于假期快到了,没住几天,又要离去。分别时执手相看泪眼,互道珍重,互祝一生平安!才依依告万别。
真是“相见时难别亦难"。我答应退休后去看他,后来由于种种原因没有成行。现在离那次相见又三十余年过去了,如今我患上了高皿压,路途遥远,何况他们所在地属于高原地区,因空气稀薄,恐怕去不成了。他也老了,我们要相见,也许只有来世了。希望“上帝"能帮助我们,或者还能见最后一面。
我以前流浪到那里,都把小弟带在身边,那分开以后,读者诸君一定会牵挂一个孩子,后来的命运,所以,我顺便交待一下,以免你们惦记。致于他是怎样从广州到西双版纳去的?真是一言难尽,只有另写一本书,才能说得清楚。
收容所的生活,对于一个曾经长期受饥饿折磨的人来说,饭菜基本上能吃饱算是很不错了。所领导常给我们作报告,讲形势,组织我们学习,组织我们外出劳动。
我曾经到砖瓦厂去挑砖,带队的干部看我身体瘦弱,就关切地说:“挑不动就少挑几块"。后来又把我们当中的一些人,送到一个地方挖土方。在那里劳动了大约二个月。春天的时候一辆货车停在我们宿舍前,把连我在内的十几个人,送到了广东省民政厅开办的农场一一博罗农场。
农场离广州很远,在博罗县境内。汽车在黄土公路上行驶,由于路面不平整,多坑坑洼洼颠簸厉害,行车速度缓慢,跑了大半天,才到目的地。
我被分配在一个农业队。农业队的房子建在平缓的小山包上。四排宿舍,一个大伙房,一个仓库,还有一个小卖部。房屋都敞开的,没有砖墙和竹篱笆围住。农业队还有少数年老的和年轻的女工,还有复员军人和农业技术员。我们每月工资十三元,复员军人每月十七元,比我们多四元。
我被分配在水稻组。其实水稻组的水田並不多,还耕种旱地,如栽甘蔗菠萝之类的经济作物。每天组长安排工作。我们组住二间房,一间房放六张床,分上下二层。天微亮就敲走床钟,洗漱之后,就到大伙房买稀饭吃。班长带领大家去上工。
犁田耙田算是技术活,由先去的年轻力壮的农工干,我们一般干挑肥、松土、薅草及栽种之类的活。中间休息刻把钟,由带班的掌握,听到钟声就收工回去吃饭,听不到钟声就看别人扛着锄头回去,我们就跟在后头。天气炎热下午出工晚,太阳下山了才收工。
那一年夏天,恰遇东江涨大水,我们抗洪抢险日夜守堤,水涨堤高。后因洪水涨得过快,把小桥和路及洼地全部淹没了,变成了一片汪洋大海。洪水退后,农场工人日夜加班,整地補苗,抢插抢种,很快就恢复了生产。
由于受海洋性气候的影响,那里晚上不像内地一样闷热。休息的时候,我感到孤独,就借书看。为什么不与别人交往接触?主要是我语言能力低下,学不好广东话。他们讲的话我又听不太懂,更为可气的是那些混混喊我“老婢崽"。这是一句骂人的话,听了心里不舒服,就把自己封闭起来,少和他们接触。
我第一次看小说,看的是一部很厚的英国长篇小说,书名叫《苔丝德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由于是第一次看小说的原因吧,所以在我的大脑中,还有一点模糊的印象。故事梗概说的主人公,苔丝是一位很靓丽的青年女工,被贵族男子的哄骗,投入了他的怀抱,后来被抛弃的曲折离奇过程。这部小说向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启示,不要被甜言蜜语蒙蔽了双眼。书中有些字我不认识,又无字典可查,更不知道字的含义,只能猜那句话的大意。中途还产生了不想看的思想,停停看看,很久才把这本书看完。
我有了一个工作和饱饭吃,估计农场也不会把我遣送回原藉了。但我不能只顾自己,忘记了家中还有年老体弱多病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妹妹,他们需要我帮助。每月十三元的工资,只能维持我的基本生活,那有钱寄给他们。那些吸烟的人,连买烟的钱都不够。工资实在太少了,我产生了到其它大城市去找工作的想法。有了想走的思想,我就从十三元钱的生活费中,省下点钱以作路途之用。
这期间,我认识了一位自称是广西桂林的男孩,他想回桂林,我们相约从农场逃走。把逃走的日子选好之后,各人把要帶走的衣服穿在身上,趁早晨上工的机会,乘别人不注意,我俩迅速躲了甘蔗田。听见路上有人说他两个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人,可能逃跑了。
我们要离开农业队,必须要经过一座桥。我们害怕他们派人守住桥,把我们拦下来。等他们中午收工回去吃饭了,我们才从甘蔗田里出来。到了桥边看见没有人守桥,我们才从桥上走过去,沿着公路走到了轮船码头,找了家小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搭船去了广州。
上岸不见了同来的伙伴,我一个人找到了火车站,买了去湖南坪石的车票。还没到上车的时间,我一个人在车站广场晃荡,民警见我打双赤脚,就过来问我。我说在这里探亲,现在回湖南去。他没有把我抓起来送到收容所。
车站广播响了,往衡阳方向去的旅客请上车。我迅速上了车,找了个座位坐下。检票员见我穿的衣服破旧,特别注意查我的票。
到了坪石我只好老老实实下了车。坪石是个小车站,离车站不远的地方,有一堵崖壁像高墙一样矗立在那里,地名大概由此而来。没见装货的火车来,我就往坪石的街上走。所谓街道只有一长排房子,又叫半边街。我来回走动,不觉悲从心中来,茫茫然不知所措。到了傍晚从南边驶来了一列货车,在车站停住。我在铁路外侧来回走动,趁车站工作人员被车厢挡住了视线,就迅速爬上一节装木材的车厢。不久货车就开动了。第二天早晨在株洲车站被人发现了,把我带到车站派出所。
我坐在派出所的门口长凳子上,来回进出的民警没有一个盘问我,坐了一阵子,我站起身往外走,也没有人阻拦。我向铁路工人打听,到长沙还有多远的路程?他们告诉我还有九十里。我沿着铁路往长沙方向走,走到天黑不能走了,就在别人屋檐下,靠墙坐下打盹。天刚亮起来又往前走,中午到达长沙。因为大站不好爬车,继续沿着铁路从南站穿过北站,到小站天已经黑下来了。我爬上一节装载圆木的车厢,趴在圆木上,两手死死抓住捆木头的钢绳。第二天还未亮,我就感觉火车上了长江渡轮,听见了渡轮的鸣笛声和下面工人说话的声音,到了对岸,车厢被拖上去停住了。此时天已濛濛亮,我从车上爬下来,看见工人在地来回走动,忙忙碌碌的样子。
这一段经历,今天回想起来,真是不寒而栗。想当初因为二天连续奔走,过度疲劳,而在圆木上打瞌睡,万一松开了抓钢绳的手,从正在奔驰的车厢顶上掉下来,那就粉身碎骨了。
离开铁道后,找路人打听几次,我才在汉口球场街找到了收容所。进去后,办公室一位女干部,盘问我是那里人?我对她说我是“昆明"人。当时,我为什么说我是昆明人,因为,那里不通火车,把我遣送去有一定的困难。
她听我说是昆明人,瞬间勃然大声怒吼:“你明明是湖南人,怎么连祖宗都不要了?来人“!
这时整个办公室的问话都停止了,大家都把目光注视着我。
门卫从外面走进来,如狼似虎,一把抓住我胸口衣服,连拉带推把我推出办公室,赶到大门外,砰然一声关上了大门。我在外面无论怎么敲门,里面都置之不理。我无奈只好离开,在街上找到了一处有树荫的草地,倒地便睡。过往的行人注视我,小孩子用脚踢我,看我是否死了?我真的像死人一样一动不动。睡醒了之后,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周围的人,也就慢慢散去了。
此时我心潮起伏,思绪万千。是我不要祖宗吗?我有口难辩,只好忍了,不与别人计较,把苦水吞进肚里。自我安慰之后,我就爬了起来,在大街上毫无目的地乱走。感觉肚子饿了,就下意识摸了一下口袋,在口袋还剩有一点钱,就在卖小吃的摊子上,卖了一个馒头吃。在街边水管喝了几口凉水,又信步朝前走。走到有坡度的地方就站在那里。看见有拉货的板车来了,我就主动上前帮人推车。心肠好的人,见我可憐兮兮,就给我一个馒头钱。
那时正是八月,天气炎热。晚上我就街边或人家房前走廊上躺下,第二天我又是满街瞎转。有一天晚上,街灯初亮,我坐江汉关大厦的台阶上,也有一至二个流浪汉坐那里。随后来了一个年轻人,他自称是便衣警察,向我问这问那,最后问我想不想做工?这是日思夜想的事情。当时我心里想,天无绝人之路。机会终于来了,我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他对我说:“大桥那里需要捶石头的人,你愿意去干吗“?
我连忙回答:“愿意去干"!!他要我现在就跟他去那里。我踉着他七转八拐,不辨东西南北;走了好一阵子,到了一条堤上,走到一问小屋前。他要我进去。随后他就跟着进来了,把一件圆领衫给我。这时就暴露了他丑恶的嘴脸和肮脏的灵魂。
因为,小屋很矮,站不直身子,我借到屋外穿衣服的机会,把他给我穿的圆领衫往地上一甩,撒腿拼命往来的路上跑。我一边跑一边高喊抓坏人。他起先还跑着追我,看我跑到离有亮的地方越来越近了,他才停止追赶。
他毕竟做贼心虚,只好躲进黑暗里。原来他是一个“盗精贼"。我不曾想到,也没有听说过,世上竟然有这样龌龊之人。我如被他追回去,后果不堪设想。他肯定会报复我,我不是他的对手。他把我推到水里,我会游泳,淹不死我;如果,他把我打昏后,丢到水里,我必死无疑。就是公安局破案经验丰富的刑警,也难以侦破这件无头冤案。因为,查不到我的身份,又是黑夜,案发地偏僻,无目击证人。最后的结论:溺水身亡。也许我命不该绝,才躲过了此劫。
我每天在街上游荡,心烦意乱。收容所不收容所我,我该怎么办?后来听别人说,国庆节要整顿市容,以有碍观瞻为由,要把流浪人员,统统抓进收容所。当时离国庆节还有一个多月,我等不了那么久,现在急于想进去。后经高人指点,他要我按他的办法去做,收容所一定会收容我。
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只好按他的办法去做。我在收容所附近选了一家餐馆,吃了四角八分钱的东西,没有钱给他们。他们就把我送到了街道办事处。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把我送进了收容所。
这次收容所的工作人员就乖乖地把我收留下了。一个“坏分子″在社会上扰乱社会秩序,不收容是要追究责任的,谁也担当不起。我只好背一个吃“白食"的恶名,来达到被收容的目的了。
这一关过了,想要留下来,后面还有关口要过。能否顺利通过?就要看我的运气了!!在收容所每天要学习,提高思想认识,写好交代。交代自己的家庭住址,家庭组成人员。收容所还要去函与当地政府联系,是否属实。不实要挨训斥,还要重写。想不被遣送回原藉,就要编故事,把他们哄骗过去。但是,不能编虚构的故事;要编的故事,必须是真人真事,否则骗不过他们。我努力回忆往事,终于想起我的亲戚的一个孩子;年龄和我相仿,他52年就外出了,现在家里空无一人,这一招果然奏效了。我过了被遣送这一关。
收容所把我列为安置对象,派我们外出劳动。先后派我们到市政府打扫卫生,铲除杂草和其它劳动。后来要我们到一家福利院做鞋子。我们去了,看见几个老年妇女在那里做鞋子。我们问他们一个月能挣多少钱?他们告诉我们一个月挣的很少。我们几个不愿在那里做鞋子,送我们去的人,又把我们带回了收容所。过了一段时间,才把我们几个安置到龙克山採石场劳动。
龙克山採石场在汉阳,从汉口坐船逆水而上,到了沌口上岸,再走几里路就到了。
採石场的房子盖在山坡上,全部是茅草房,泥糊墙;屋内是双层统铺床,一个人的铺位是半米多宽,刚好睡下一个人。
三个中队外加炊事班,另外还有医务室、小卖部,后来还盖了开大会放电影的大礼堂,里面增设了图书室。
厂领导有书记、厂长、工会主席。后来大鸣大放,我看大字报上称他们为“三巨头"。还有生产股、财务股宣传股和其它股室。中队有队长和辅导员。
我被分配在三中队捶小石头,叫做分口石。分口石是一厘米见方大小的石头。价钱二元一方。一方重约三千六百斤。所有工种都是计件工资,多劳多得。
我没有去多久,天空就飘起了雪花。下小雪别人都收了工,我还工地捶小石。头一个月我挣了三十八元。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挣这多么钱,当时心里不知有多高兴!永远我不会忘记。发工资后,我留下十八元作生活费,把余下的二十元全部寄回家。外出二年多时间,与家里音信隔绝,左盼右盼,终于昐来了大弟的回信。大弟在信中说,我与小弟在外流浪,还牵连了父亲,过了一年多父亲就病逝了,我立即泪水就下来了。他在信中还说,他参加了农业社,吃工分粮,生活比以前要好些。要我不要惦记他们,要我也要多保重自己身体。
后来我又给他寄了几次钱,弟弟在回信中说,他没有收到我寄回去的钱,被队里收去了,要我以后不要寄钱了。过了一段时间,又收到了弟弟的来信,他在信中说,妹妹长大了,没有衣服穿,羞于出门,要我给妹妹买一些衣服寄回去。我那来布票?发给我的布票,只能给自己买一套衣服,连自己都不够用,那有多余的布票给妹妹买衣服呢?恰在这时有位工友做的新棉衣,自己穿上小了,不合身要按原价卖。但不收布票和棉花票,我就买了下来,寄给弟弟。我把四十多元钱缝在棉衣里寄回去,我想也会给他们发布票,要他们自己拿布票去绐妹妹买衣裤。但是,还没有等到弟弟回信,我就进了牢房。等到八年刑满后,我与弟弟取得了联系,才知道当年寄回去的棉衣和钱弟弟都收到了。
在龙克山采石场劳动了一段时间,我认为采石场不会遣送我回原藉了,就主动写了一份材料,更正了以往交代的内容,交给了队里的辅导员。后来,我进看守所,公安局曾派人到我的老家了解我的情况。这件事是我刑满好多年后,回家探望弟弟,谈起了往事的时候,弟弟才告诉我。
在龙克山期间,场领导认为我表现还不错。市民政局副长到场里来视察,还找我谈了话。问我家里的情况,我如实告诉了他。他要我把弟弟也接来。可能是他当时随口说说而已,后来就没有了下文。
我在这里认识了一位青年人,他的年龄比我比稍大一点。读过几年书,自称父亲是教书匠。他写一手好毛笔字。此人烟瘾大,没有烟吸,就满地捡烟蒂。用钱没计划,有时还没到发工资,钱就用光了,要找我借钱,工资发下来就还,还算讲信用。此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爱瞎吹。除了找我吹之外,还找别人吹,为我日后进监狱,埋下了祸根。我不认识他,我后来的经历肯定要改写。
年轻的朋友,交友一定要慎重。“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要睁大眼睛,别稀里糊涂被人送进了高墙内,毁了前程。世上没有后悔药,只有从别人惨痛的经历中,吸取经验教训,才能使自己在人生坎坷的道路上少跌倒。
龙克山下是沼泽地,每年涨水,洪水就淹到大伙房的门口。为了使山里的石头好运出去,挖了一段河沟,洪水来时,船就可以直接到山脚下,装运石头。天气炎热我就在河里游泳洗澡。我不知道那里有虰螺,包括我在内很多人患上了血吸虫病。防疫站就派医生下来给我们治病。吃下去的药使胃难受极了,不想吃东西,只想吐。经过一段时间的医治,总算把病治好了。后来经过检查,再也没有发现大糞中有血吸虫卵了。从此后我再也不敢下河洗澡了。
我在采石场还目睹了一惨剧。一位炮手,在排除哑炮时,不慎触发了雷管。当时我正从那里经过,听见一声巨响,把我吓了一跳,抬头一望只见一个人从空中掉下来,炸得面目全非。据说他是河南藉人士。后来大家默默地跟在他的灵柩后面为他送行,一直送到墓地下葬壘上黄土,才慢慢散去。好好一个人就这样走了,留给人们的教训,无论做任何工作,都要把安全放在第一位。
五八年全民大办钢铁,场里挑选了一批人,其中包括我在內,送到大冶县炼铁。我们住在县政府大院内。大家在平缓的坡地上建了一座小高炉。炼铁时我被分工上料。料是从炉顶倒下去的,炉顶烟雾大,有一次把一个倒料熏昏倒了,大家急忙把他抬到通风处去抢救,过了一阵才醒过来。
每天两班倒,空余的时候,我有时去县文化馆看书报,有时和大家一起逛街。当时大冶县只有一条主街,还有一些小街小巷。小山包顶上一块平地,修了一个剧院。我和几个同事去看过一回戏。那次戏台下只有二三十个观众。平时看戏的人很少,生意不景气。那时吃大锅饭,对演员的收入没有影响。
在大冶县炼了几个月的铁,上级通知我们一班人回汉口。坐车到了黄石市,听说黄石港饼是名牌产品,遐迩闻名,买了几个带在船上吃,味道还不错。中午十二点上船,溯水而上,晚上八点船到汉口,住进了市物资供应站,在那里继续在平炉上炼铁。到了十月十旬,一天下午,物资供应站来了一辆三轮车,领导说要我调到唐家墩,第一生产教养院,带好行李,坐三轮车去。
此一去我就进了牢房,从此失去了人身自由。
这一年我很不顺,曾有一次在半夜里,毫无知觉的情况下,把屎痾在裤裆里。常常子夜过了要上厕所,恰巧厕所建在坟地上。有一次夜色昏暗,我在厕所里看见一个黑影到了门口又转了回去。我对人说起此事,是人是鬼无定论?也许那人比我更怕鬼,见我蹲在厕所的茅坑上,就误认我是鬼。
别人说这是不好的征兆,我将信将疑?这时应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