夸父已经为这十年一次马拉松比赛准备了相当长的时间了,他解除了诅咒,夺得了冠军。可是就在自己成为冠军的一天后,有人竟然爆料说夸父赛前服用了兴奋剂,证据就是他赛前喝水的瓶子里被检测出有着兴奋剂的残留。这项检测工作是由一位颇有声望的药检师做的,他的另一个身份是葡萄酒收藏家,他只需抿一口酒就能知道酒的年份和储酒材料,因此人们完全相信他的舌头,也就是完全相信他的检测结果。记者当天从实验室窗户偷看到了他的检测过程并记录了下来:药检师将瓶子中的液体倒入高脚杯中,来回摇晃了几次,紧接着仔细看了看看杯中水的颜色(记者看到是红色),又合眼闻了闻气味,最后喝入口中,舌头来回翻滚,最终咽下,而后便打电话向全国马拉松主办方告知了这个惊人的结论。
夸父自然难以接受,他坚信着自己是清白的。他瓶子中的水是母亲特地为他准备的玫瑰花茶,他的母亲总是在他参加一些比赛前准备好茶水。而水自是村中日常饮用的井水,泡茶的花是他家族的一位崇拜者送来的,崇拜者坚信夸父会光耀门楣,重新获得冠军头衔。夸父不相信自己的瓶子中会有兴奋剂,那个崇拜者已经消失了,现在相信他的人只有他的母亲,人们还是更愿意相信颇有声望的葡萄酒收藏家,药检师。
这件事使得夸父备受困扰,他不仅要忍受人们鄙夷的目光和非人的言语,还要丢失那象征家族荣耀的马拉松金牌。四百年,他的家族一直蝉联了四百年的全国马拉松比赛的冠军,但自从他的高祖父败给了宿敌藿氏家族后,他们家族便一直屈居亚军,他的父亲十年前最后一次比赛竟然还成了季军,这自然是上了一点年纪的原因,但全天下的人因此都把夸父父亲看作是家族最后一颗星,一颗最黯淡的星,认为这个家族以后可能都登不上领奖台了,更别提冠军了。他的父亲从那次比赛后郁郁寡欢,不久就辞世了,时间已经要淹没这个家族了。
夸父心里无限思绪,夜里便在村里游荡,想要平复一下心情。舆论已经倒向一边,都认为夸父复仇心切而不惜使用违禁品。夸父来到了井边,今夜月光皎洁,井水里的倒影也格外清晰。夸父看着倒影,有些可怜水中的自己,原本轮廓分明的脸庞被折磨地消瘦下去,他无法看清自己的双眼,但想必也是一双不见底的黑洞,没有一丝光泽。上天赐予了他颀长而富有弹性的双腿,强壮而有矫健的身体,但只用了几天,他就感觉自己的皮肤迅速地粗糙起来,自己的肌肉急速僵硬起来,血液也在飞速地干涸。家前落叶满地,家中飞蝇无数,四壁徒然,他本想借助此次比赛重振家族,但结果却是更大的耻辱。想到这里,夸父只感觉有无数苍蝇在他脑袋上飞舞,他胡乱地挥动着手臂想要赶走它们,这时刚好有个路过的行人,看到这一幕,也只长叹一声,远远避开,加快脚步离去。夸父累了,瘫坐在井边,但苍蝇的声音还萦绕在他的耳边,他仰头凝视明月,感受到丝丝凉意,夜已深,人已寐,只听到一些若远若近的蛙鸣与蟋蟀的叫声。夸父不知坐了多久,听不见了蛙鸣,看不见了明月,只隐隐约约地看见东方的天空散发出紫红色的光芒。夸父睡去,梦里梦见自己站在领奖台上,周围庆祝的盛大火光将整个世界照的通红。
又过了一天,夸父突然宣布自己要进行一次为期一个昼的马拉松长跑,自东向西,他将背对曙光,追逐着太阳,直到暮光消失的那一刻,不会停歇,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人们都认为夸父疯了,不自量力,从没有人能跑这么长时间。夸父的母亲也劝他不要这么做,纵使母亲双眼满含泪水,哀求他不要做傻事,她现在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地或者就足够了,但夸父想要继续跑下去的思想似乎已经在他的心中扎根,并通过血液传遍全身。夸父变得亢奋起来,完全没有理会母亲的哀求,他早起晚睡,每天高强度地锻炼自己,准备了一整个月,只为迎接那天曙光的到来。
这天终于到来,拂晓前夕已经不再寂静,全国都知道夸父的此次长跑,报纸还为此出了一片专栏,题目叫“逐日奔跑————苍白无力地辩解还是无计可施的博人眼球?”。人们吵吵嚷嚷地聚集在了起点,一方面是好奇,另一方面是想看夸父出丑。记者们也早已紧握好纸与笔,准备记录下各种突发状况。终于,夸父出现了,步伐沉稳而且坚毅,他的模样比起全国马拉松大赛的时候更加壮硕,围观的群众对他指指点点,有唏嘘声也有惊叹声,有人连声叫骂,有人拍掌叫好,但夸父充耳不闻,只是迈着坚定且富有节奏的步子走向起点,起点就设置在村口两棵木棉树之间。
天空仍然在月亮的统治之下,只是月光已经乏力了起来,不如子夜时的清澈有力了。夸父做了些准备活动便闭眼静静地站立在木棉树之间,在微弱的月光下,夸父的影子被拉得修长但却很模糊,人们逐渐安静下来,注视着夸父的背影。突然有人叫了声“太阳出来了”,人们齐齐地向东方望去,一轮暗暗的光圈已经探出了云朵。夸父睁开了双眼,矫健地迈出第一步,第二步...,他奔跑着,人们也跟着跑了起来,村中已经响起了鸡鸣声,为这次壮举卖力呐喊着。半小时后,东方已经发白了,有许多凑热闹群众已经放慢了脚步,他们体力已经开始不支了,只想着回家休息去,等待结果便好。夸父自然是迈着轻盈而又踏实的步伐继续奔跑着,毕竟现在还只是处于起始阶段。路边的树木也睡醒了,贪婪地吸收着东方白光;睡眼惺忪的野兔受到了惊吓,赶紧遁到了丛林深处。有几个逞能的年轻人跑到夸父的前面,无情地嘲笑着他,夸父看了看他们,随后又将目光投向了更远的方向。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跟在夸父后面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减少,刚刚嘲笑他的年轻人早已经岔气坐在路边休息了,夸父经过时他们还发出倒喝彩的声音。最后只有一个人还跟着夸父,他就是大赛的亚军(现在已经是冠军了)藿氏家族的长子--藿度。藿度眼看四下没人,便向夸父凑近,喘着粗气问道:“何必做这些,呼呼,没有意义的事,.呼,你改变不了大赛结果了,呼呼呼。”夸父回头看了看藿度,没有说话,此时太阳已经高挂在空中,阳光有些炫目,让人难以直视。藿度见夸父不言语又喘着粗气说:“你,呼呼,已经被终身禁赛了,赶紧,呼呼,找点其他事,呼,做做吧,哈哈,哈哈哈!”这笑声打乱了藿度的呼吸节奏,他不得不停不放慢脚步,边走边调整呼吸。已经跑了四个小时了,速度很快,藿度也吃些不消了,只得停下了,最后向前面的夸父大喊:“你已经疯了你知道吗,你就追着太阳傻跑吧!”藿度喊话费劲了他最后力气,双手撑着膝盖,低着头急速地喘着气。这次,藿度终于得到了回应,“我的心太兴奋了,我必须要跑下去!”夸父粗声粗气地回答了他。藿度不理解他的话,更加坚信夸父已经疯了。
夸父经过河流边掬起一点水润湿一下口腔,但已经连续跑了七个小时,他脱水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但他不敢停息,也不能停息,只要脚步一慢他就感觉自己的心脏会立刻停止一样。夸父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他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他感觉到时间放慢了,他能清楚地看见麻雀拍翅飞起,蚂蚱屈腿跳起,眼睛一睁一闭,一幅画面便印在脑中。他拒绝了路上行人送来的水,因为他害怕了。
光线不在耀眼,变得柔和起来。已经是申时,再过一个时辰太阳就要落下来,夸父看见太阳已经在自己前方了,他现在能够直视太阳了,但每次直视都将在他的视野里留下一块黑点。他逐渐看不清了道路,只知道周围是一片麦田,此时已经熟透了,反射出金色光芒。麦芒刺破了夸父的双腿,丝丝血液渗了出来,来年这片麦田必将硕果累累。夸父已经没有知觉了,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腿上已经伤痕累累。现在夸父的速度只比行走快一点,但依然是奔跑的姿态。
血色的太阳已经与地平线相切了,四周的云朵烧了起来,整个西边都被染成一片赤色,就像梦里的世界,火焰照亮了世界。夸父感到脚上正拖着铁球,一步一喘息,吸进的空气是微凉的,呼出来的气也是微凉的。夕阳似乎想多看看夸父坚毅而又疲倦的脸庞,西下得十分缓慢。此刻,夸父的心感觉到了无比的平静,在一天的长跑中,积攒在内心最深处的怨恨和不屈一直都在燃烧着,终于在此时烧完了,灰烬也随着他疼痛的呼吸呼出了体外。夕阳终究落到了地平线下,余晖也在淡去。夸父无法向前了,因为前面是悬崖,悬崖下是一片桃林,桃花早已落尽,陷入了暗黑之中,桃林尽头的江面还泛起微弱地暗红色,荡漾在桃林边缘,宛若少女乌黑长发上的一缕暗色发带。夸父依靠在悬崖边上的一棵枯树上,心满意足地合上了毫无光泽的双眼,准备休息一会了,不远处响起了乌鸦啼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