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最值得依赖的两个人，把我两次送给了别人。
所有的爱在一瞬间变为憎恨，从此以后，我们之间不再有情分。
1
就是高二那年，我知道了和我两年同桌的郭晓菲是领养的消息。
她是很老实的学生，像太阳每天升起一样，她每天都会按时上课完成作业，从未落下一次。
那天下午有很重要的英语考试，晓菲也很重视，但是她却没有出现在座位上。
我已经预感到晓菲遇到不好的事情了。
下了课，我径直朝宿舍跑去，推开门就看到她双手抱膝蜷缩在床上失声痛哭。
我慢慢地坐到床边，想要问问她出什么事了，
她突然抬起头喊道：“当初你们不想要我了就把我送给别人家，现在后悔了又想把我拿回去，你们当我是什么啊！”
她哭红的双眼沾着几根头发，汗水和泪水掺杂在脸上也顾不得擦。
我不敢相信平时在我身边活泼开朗的晓菲也会有眼前这副歇斯底里的模样。
我擦干了她脸上的泪，紧紧抱住了她。
那个下午，她给我讲述了噩梦般的被两次转手的童年经历。
2
刚刚出生几个月不久，郭晓菲就被亲生父母送给了第一任养父母。
这家人几年都没有孩子，所以郭晓菲自从来到这家，也算得到了万般宠爱。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三年之后这家人奇迹般地得到了一个大孙子，仿佛是郭晓菲的到来给这家人带来了求之不得的好运。
家里的老人们为了不让郭晓菲分走对亲孙子的宠爱，决定把郭晓菲送走。
养父母此时沉浸在喜悦中，又禁不住长辈亲朋的劝说，最终还是把郭晓菲送给了第二户人家。
毕竟有着3年的养育之恩，养母抱着她哭了好久，才让养父把她带走。
虽然只有3年的感情，但是养母满眼泪水，望着她渐行渐远的样子，她始终都不会忘记。
之后坐了很久的长途车才到第二户人家，这一路的颠簸似乎预示着郭晓菲即将面临更艰苦的生活。
第二任养父母四十多岁了，始终没有孩子。
此刻他们已经站在家门口等候多时了，看着从远处抱来的小孩子越走越近，脸上洋溢着期盼的笑容。
养父把小孩子送到他们面前，寒暄了几句，就要转身离开，郭晓菲哭着抱着养父的腿不让他走，养父也哭了，把郭晓菲抱起来一边哄着一边给她擦眼泪。
等她醒来的时候，养父已经离开了。
看着眼前陌生的面孔，郭晓菲渐渐地明白，养父母不要她了。
3
第二任养父母家里条件不富裕，也不如之前那家人对她宠爱有加。
平时只是供她吃住，偶尔会带她去镇子上逛一逛，但从不会给她买喜欢的玩具和零食。
逢年过节，他们会给她买两件衣服，并且一直花钱供着她读书，这让郭晓菲始终心存感激。
她也因此变得懂事乖巧，不会再向家里要求什么，也不敢有多余的期许。
从8岁开始，郭晓菲就承担起家里的大部分体力活，稚嫩的小手上慢慢磨出了厚厚的茧子，
记得第一次牵她的手时，让我误以为是牵了一只老男人的手。
即使这样，第二任养父母也并没有为此夸奖过她，只是觉得这是她为了报答家里的养育之恩应该做的。
并且经常“教导”她，长大了就要帮家里干活，把你辛辛苦苦养大不容易，不能做白眼狼。
4
到了高中的时候，郭晓菲的亲生父母经常去学校看她，有机会就给她送吃的穿的还会给一些零用钱。
郭晓菲每次都会用破口大骂和摔东西结束这次见面。
她说，就是要看他们对自己想爱却爱不到的样子，这样心里才痛快。
等他们走远了，再找个没人的地方，卸下伪装，狠狠地哭一场。
今天他们又来了，并且对郭晓菲说：“晓菲，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重点大学啊！”
郭晓菲和我说，以前他们不顾我的死活把我送给别人家做丫鬟，现在给我送吃的送衣服就能弥补他们犯下的罪吗！
不会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们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起她和我讲述这段往事时，
那无助的眼神和红肿的双眼始终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5
2007年的高考，郭晓菲并没有如愿考上重点大学，养父母不再同意她继续复习，让她出去打工给家里挣钱。
之后她去了深圳，每次有不开心的事她都会打电话和我说。
她还说，每个月发了工资，养父母就会以各种理由找她要钱，所以现在的生活过得还不如从前。
尽管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我能听出她的心酸和艰难。
有一次她的亲姐姐给她打电话，和她说了一些之前的事情，问她知不知道。
其实在养父母家，
你每年穿的新衣服都是爸妈给她买的；
养父母之所以能让你念书念到高中毕业，也是因为一切费用都是爸妈在提供着；
那次爸妈赶过去和你说让你好好读书，争取考上重点大学是因为，养父母给他们提了条件，
如果你考上重点大学，就让爸妈继续供着你上完大学，如果没考上，以后就要出去打工挣钱报答他们；
当初你被送走的时候，爸妈再三要求第一户人家不许再要孩子，结果他们违背约定又生了个男孩；
当你从第一户人家又要被送给别人的时候，爸妈想把你要回来，可是他们却要求用5000块巨款作为交换，爸妈无奈只能拼命干活和四处借钱，争取早一点把你抱回来。
等爸妈好不容易把钱攒够了，第二户人家却说要5万块来换，这次他们彻底绝望了；
你小的时候，爸妈经常去养父母家看你，但都被拒之门外，所以他们就在你放学的路上偷偷看你；
直到上了高中，可以住校了，他们才敢去找你，给你送衣服送吃的送钱，希望你过得好一点。
然而每次都是含着泪回来。
郭晓菲把姐姐的短信转发给我了，上面写着：
“晓菲，我知道你恨爸妈，恨他们在你小的时候把你送给别人，但是你不知道，你走了，把爱也带走了。
你不在的这几年，爸妈对你的爱从来没有减少，我们几个孩子从小就被爸妈叮嘱，长大了要对你好，有好吃的好用的第一个给你拿去，绝不能让你受委屈，我们几个永远是一家人。爸妈不求你长大了能原谅他们，只希望你自己生活过的幸福。”
我说，其实你亲生父母还是爱你的，至少和养父母比起来，他们才真心对你好。
她说，即使这样也无法掩盖他们抛弃过我的事实。
在我小的时候他们亏欠过我的爱，永远补偿不来，我还是恨他们，宁愿不知道这些事。
6
2009年，郭晓菲的姐姐给她打电话，说家里盖了新房子，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房间，当然，郭晓菲也有一间，而且是最大的那间。
妈妈要给她的房间布置一个粉红色的窗帘，姐姐问她喜不喜欢，郭晓菲说，我什么都不要！
2010年，郭晓菲谈恋爱了，男朋友并不算优秀，但是对郭晓菲体贴入微。
男朋友家人对郭晓菲也是一百个喜欢，平时把她像亲女儿对待，
郭晓菲说，她在这里找到了曾经缺失的爱。
这几年，她谈恋爱我考研，我们之间顾不上联系，有空想起会发个短信聊几句。
转眼到了2016年，大家都开始用微信了，那天我收到了一个陌生人添加好友的消息，备注是郭晓菲。
我问她最近过得怎么样，她直接给我发来一张照片。
她男朋友搂着她，站在她亲生父母身后，爸爸穿着一身老式西服，妈妈怀里还抱着个两三岁的胖娃娃，一家人其乐融融。
我一边惊讶着，一边替她高兴着，听她给我讲这几年发生的事。
7
2011年，养父母给郭晓菲相了一户人家，男方家里对她很中意，并且愿意给10万彩礼，她一口拒绝了。
养父母非常生气，骂她是不知好歹的东西，养她这么多年，不知道报答。
后来，郭晓菲带着男朋友回去了，养父母张口就要20万，她说：“我不是你们挣钱的机器！”
转身就带着男朋友走了。
2012年，郭晓菲怀孕了，养父母骂她败坏家里门风，把户口本藏起来不让她结婚，也不让她回去丢人现眼。
她只好回婆家生孩子，做一个未婚妈妈。
郭晓菲在医院生孩子前两天，亲生父母背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连夜坐火车赶来了。
他们俩就站在病房门口不敢进去，也不敢说话，怕女儿生气。
婆家人对郭晓菲的亲生父母非常周到客气，男朋友劝晓菲说：“晓菲，爸妈大老远跑来看你，站在外面一夜没合眼了，让他们进来吧。”
晓菲的心里多少是有一些感动的，但是嘴上还是说：“你们到底想怎样，我走到哪儿都摆脱不了你们！”
母亲在外面听着，抹着泪。父亲低着头：“等你生完孩子母子平安，我和你妈马上就走。”
她男朋友看不下去，对她吼着：“他们毕竟是你的亲生父母啊，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们！”
让郭晓菲没想到的是，她母亲居然对着男朋友骂道：“你不要吼我女儿啊，都是我们的错。”
父亲也红着眼眶对他说：“我女儿命苦，你要对她好点。”
郭晓菲这时已经不再说话了，也不看他们，只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亲生父母小心翼翼的爱。
8
晓菲跟我说，生孩子可真是件折磨人的事，撕人裂肺地疼了一夜才把孩子生下来。
第二天醒来，她躺在床上懒懒地不想动也不睁眼。
她听到母亲在床边哭着，婆婆还劝她说：“孩子是自己亲生的，要不是当初没有条件，谁会把她送给别人家养呢。晓菲现在还小，等她长大了，她就能明白了。”
母亲说：“我不是难过这个，我是心疼晓菲，这第一胎是最疼的，我女儿受罪了啊！”
晓菲说，她听到这里眼泪就流出来了，又不想让母亲知道，就躺着没动。
眼泪顺着脸颊流到脖子痒痒的，她想哭又想笑。
过了一会儿眼泪风干了，她轻轻地动了一下。母亲马上紧张地凑过来，问晓菲怎么了。
晓菲和母亲说：“你每次都给我买粉红色的衣服，其实我喜欢蓝色。”
母亲愣住了：“晓菲你说啥？”
晓菲一脸撒娇的说：“我说我喜欢蓝色，你们把我屋子的粉窗帘换成蓝色，换不好不回去走满月了~！”
母亲用力地点着头，眼里含着泪水，冲门外喊：“她爸，她爸，快回去换窗帘！”
父亲一直在门外听着呢，说：“换！换！”
然后就抱着头蹲在医院走廊里大哭起来，母亲也抑制不住情绪大哭起来。
婆婆和男朋友都跟着红了眼眶。
我问晓菲，你当时哭了吗？
她说：“我是笑着的，但也在流泪，他们都顾不上给我擦眼泪。”
电话这头的我早已泪流满面。
我想，这大概就是人世间最温暖的亲情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