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里看电视,两个小东西不知道从哪里学来一个词语——“羞辱”。就经常挂在嘴边。早上起床磨蹭着不洗脸,奶奶一说,姐姐就说不要羞辱我。练乒乓球走神了,爸爸一批评,又开始那一句,不要羞辱我。玩具丢的满地是,妈妈推开门,连幼儿园的妹妹,都会头也不抬地说,不准羞辱人。
她们两个出生,成长在南方城市。这次回到老家过年。
看!身边的亲戚,夫妻,父女,母子相处——这人说什么话了,噢呜一嗓子,那人却没有什么反应,咕哝两句或者反击两句,下一秒,事情就被忘到九霄云外去了。那“噢呜一嗓子”算事儿吗?不算。如果硬要为一两句话难过半天,思考半天,太磨叽,不符合农业生活的节奏和架构。
我和亲戚家一个刚被批评的小孩聊天。他对家长批评他的内容感到不满,刚扯着脖子辩解了几句。正巧两个小东西,在厨房里,又对姑姑说“不准羞辱我”。我忍不住说,“你刚才对事情的处理很好。我总觉得这两个小东西这样做不恰当,可是也不知道不恰当在哪里。”小孩一笑,说“两个妹妹是聪明的。我们在农村。文化低。不知道那么多。”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两个小丫头“知道的多了一点点”,过犹不及!
如果不知道这一个字语,“羞辱”,就不会把爸爸妈妈的批评,做这个词语统领下的定性,就会模模糊糊地互动,不合理的反驳几句,合理的默默听着。一旦有了这一个词语,就进入一种“有概念”的“摡括过程”,先归入到这个概念,然后根据概念,而不是根据事实和情况作出反应。其实很多亲子和师生相处,也存在这样的情况,一旦熟悉,应用了一些词语,例如尊严,羞辱,冷漠,限制,就会把一些事情往概念上靠,从概念出发,作出反应。
当我们有一个工具,例如一把锤子,我们就会倾向于使用这个工具。即使面对的情境,可能更适合另一种工具,我们也惯于调用我们所熟悉的。其实对概念的使用也是一样,当我们有了一个概念,就比如说“羞辱”,即使不是羞辱的情况,我们也会倾向于做这样的界定。
可是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姑姑姑父真的在羞辱她们吗?很多的大人被两个小丫头说得一脸懵,却不知道怎么反驳。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们,你们也再仔细地想一想,你的父母真的是在伤害你的尊严,限制你的自我吗?
我又想起了那个“文化低,不知道那么多”的孩子,他因为不熟悉这些概念,所以不急于下定义和表对抗,又因为不急于下定义和表对抗,就像写作文还没打好思路,没有内容和主题,所以没有那么多的话要说,不急于说话,不急于多说,因此,反应得更慢,反应得更少,在更慢的反应中,更少的反应中,他有更充足的时间来体会“羞辱”外的更多情感,更多真实。
概念很好,让我们接近真相。就像架一把梯子,去摘高处的一个东西。但梯子就是梯子,无论这个梯子放置的多么靠近那个东西,也不会是它本身。概念不是真相。概念用得好了,接近真相,概念用得不好,反而让我们远离真相。
除了“偏见”,偏着见,概念还有一个不好:一个事件有了概念就会产生记忆。有的青年朋友,讲起爸爸妈妈对自己“冷漠”,“伤害尊严”的事情,如数家珍,一件都不会忘记。因为他每一次都清晰思考了,给这个事件取了一个名字,就好像一个人,如果他有名字,你就能喊出他的名字,记住他,但如果,他没有名字呢……
没有一个概念给这个事件定性,这个事件就是模模糊糊的,就只是事件本身,而不是更多的其他,这是一种混沌思考的智慧,能够感受更多情感,能够遗忘更多不快,能够省掉一些争辩,以及争辩引来的“话赶话的”无谓的伤害升级。那种能找出一个概念来匹配的人,更清晰了,但清晰本身就是一种限定,一种狭隘,一种锋锐……并不是所有场景中,锋锐都是必要的。相反,很多时候,都是不必要的。
我想好了这句话,决定在今天,找找机会,用魔法打败魔法,要对姐姐和妹妹说很多次,“你不要羞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