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年一度的乞巧节,入夜,繁星点点,皓月当空,街巷一片灯火通明,比白日热闹更盛。寻常百姓家的姑娘着素衫霓裳,戴着面具在街上嬉戏说笑,不小心撞了谁家郎君,亦可成就一段姻缘。
人潮涌动,车水马龙,巧果小食摆满市井小摊,小贩叫卖声一阵高过一阵,姑娘素手纤纤,均执着莲灯,要放进那河畔去,或点燃一盏明灯,升向长空,心怀祈愿。
每每此时,春风谷内的天空也被照得透亮,天上明灯仿似星辰,承载着世人数不清道不明的人间心事,离衣好不羡慕。平日听得老巫与族人说过谷外世事,好奇得紧,却从未身临其境感受过,想必那有别样风情罢。
巫族有规定,待成年之日方可自己决定去留,只是出谷便再无回头之路,记不得前程往事。若非有老巫同行,或有信物指引,出谷是断再找不到这春风谷入口。
早些年谷内戒备并未如此森严,亦有族人带着信物偷溜出谷,只是再回来免不了挫骨扬灰之痛。况且近年来谷外时局并不如意,老巫与位高权重的族人讨论起来也是忧心忡忡,便无人再有异想。
那日恰巧老巫出谷,离衣跟了一路,未被察觉,便寻思偷溜出谷,去感受世间繁华,凭着手腕上的念珠,与身上的披风,天明就赶回春风谷,应该也无大碍。
都城果然比想象中还要热闹,商品琳琅满目,令人眼花缭乱。已是夜晚时分,未见喧嚣有半点平息痕迹。想想那日出彩虹,落日流云,都比不得这人群里的惊鸿一瞥。
“卖糖葫芦咯,好吃的糖葫芦。”
“巧果~巧果~。”
“尚好的面具,狐狸仙人巫女,都有嘞,姑娘看看你要哪一个。”
离衣好奇,戴上了巫女面具,又见着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随手拿了一串,未曾给钱,欢天喜地地蹦跶走了,身后响起小贩追討的声音,奈何人群拥挤,加之离衣身形单薄,轻易就被淹没。
糖葫芦香甜气息四溢,离衣舔舔嘴唇,却被来往过客碰撞,安分不得。索性直奔那河畔空隙,摘了面具就要吃起来,却听到耳边传来阵阵似有若无的哭泣声。
以为是风扰乱了视听,离衣再想吃,却顾不得声响,厉声道,“别哭了。”
不远处年纪相仿的少年郎,带着面具看不清脸庞,只是泪湿衣襟,怔愣半晌。离衣年少,尚不知人情世故,只觉得莫非自己语气过重,便心有歉疚,戴上面具,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轻扯他的衣袖,柔声道,“别哭了,别哭了,好不好?”
他抬眸,碰上她面具下的一双明眸烁烁闪耀,入神得望着自己。平日乖戾少年,此刻眼神更是冷得可怕。她却不躲闪,如心里盛装着火焰。想来是他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便扭过头不看她。
她蹲在少年身侧,许是知道他自尊心作祟,便不言不语作陪。直到手里糖心都快化了,甜腻味道更浓,才道,“喏,我把好吃的都给你,你笑一个好不好。”
看她心有不舍的模样,小小少年心里的抑郁渐渐散去。
莲灯顺着水流停在他们脚边,离衣向河畔靠过去,用手轻轻拂了它,漂向更远的地方。
“你怎么不许愿?”他用手敛起她垂落水边的裙裾。
身后烟花绽放,她侧过脸,“老巫说,人定胜天,该给的给,该还的还,我没什么好祈愿的,那你呢?”
林遇禮低头不语,只是和她一道,默默将莲灯拂向远方,半晌才道,“黎明百姓平安喜乐,顺遂无忧罢。”想当今王君年幼,朝堂被奸臣左右,连堂堂林将军府,都被害得四分五裂,更不知这故土将如何。
离衣不懂,这人怎这般奇怪,许愿尽不是为了自己。但见着他眼睛里的笃定,也不忍拂了他的意。便道,“那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如意罢。”
半晌,“你看,多美的烟花!”离衣指着天际,他望着她手指的方向,只觉得眼前明媚少女明明比那星空烟花还璀璨。
有一种遇见,叫做一眼万年。林遇禮遇见了,却从来都不自知。
左右不过约莫十几岁,离衣对这些烟火气息甚重的事物好奇之极,不管不顾,拉着林遇禮在市井里穿梭。
说来也奇怪,平日少年冷漠寡言,却在那夜陪她极尽欢乐,将所知悲喜一一说予她听,天将明,她已靠在他肩,渐渐入睡,许是梦境美好,隔着面具都能感受到她上扬的嘴角,手不自觉轻抚上她的面庞。
02
“离衣,离衣,你醒醒。”耳畔传来熟悉又苍老的声音,离衣醒神,额头已是密密麻麻的汗粒,尚不知时辰,只是窗外月光流泻一地。
“又做噩梦了?”老巫端来草茶,一手递予离衣,一手擦拭她的额头。
她不记得这个梦反反复复做了多少次,那双想要摘下面具的手的主人是谁,她始终看不清,也看不清巫女面具下的面目。只觉得熟悉,在心上,却丢失在了记忆里。
待离衣平复心境,缓缓睡去,老巫倚窗而望,发出微不可闻的叹息。
自离衣那年大病已有七载之余,再不久就是她的成年礼。老巫心有惦念,却又对未来之事无可奈何。虽说巫族有预言能力,却深知世事发展有它的规律,断不可逆天而行。想那日她偷溜出谷,还失了信物,便是惩罚罢。
老巫有言,不再提起当年之事,只是族人也引以为鉴,再不出谷。离衣大病之后,便没了之前记忆,原本灵气少女,如今智商仿若孩童,再不见长,只剩那双眼睛依旧澄澈。
翌日日上三竿,阿西敲敲窗棂,示意离衣出门。春风谷的五月,落英缤纷,芳草鲜美,也并非只有这五月如此之美,春风谷四季分明,世外桃源罢。
巫族族人成年之日,姑娘便以丝草所结的发带为介,赠与心上人,以结百年之好。
今日阿西出门,便是让离衣随她去采那丝草。
“离衣,别走太远,我们就在这附近采那丝草。”离衣点点头,低头认真寻找起来,忽见一毛茸茸小鼠在草丛里乱窜,捉它不住,不自觉跟着它的痕迹,最终越走越远,不见阿西,迷了方向。
老巫曾经说,天之大,地无涯,溪流附近有人家。
顺着溪流方向走,就能找到回村落的路了,离衣想。沿路只见澄澈溪水变了颜色,一眼望去,见一人身着盔甲,匍匐在溪流旁,一动不动。
她轻轻走过去,看不见他的脸,只见一身铠甲染红,佩剑紧紧执在手里。
“你怎么了?”离衣轻扯他的衣襟,未有声音作答,一股凉意直抵脖颈,他执剑向她,气息紊乱,胸口有深刻的剑伤,铠甲也呈奋战过的狼狈状。
她不说话了,怔怔望着他。然后倒下去,没有醒过来的痕迹。
03
“老巫,谷外之人,留他作甚。”
“看他的样子,莫不是位将军罢。”
“怎么这副模样,如今已是何世?”
林遇禮还未完全清醒,就听见耳畔有嘈杂的议论声。
“你醒了?”睁开眼,一老妇人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