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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觉得陌生了。这陌生并非初见,乃是极熟以后的疏离,竟至于无可言说。
茶杯还是那只茶杯,白瓷上描着青纹,向来是她用的。今日却在他手中端着,唇痕印在她常就口的地方。她看着,竟自一阵恶心,仿佛窥见了别人的私密。碗筷的摆法,亦复如是。向来筷子头朝南,今日偏向东南微侧,她一眼瞥见,心下便是一刺。连他呼吸的声响,向来是匀停的,此刻竟粗重起来,一起一伏,都撞在她耳膜上。
他们曾共用一把牙刷,同尝一碗羹汤,互换衣裳穿着。亲密到了极处,便模糊了彼此形骸的界限。而今这些亲密却反过来啮咬她了。他的存在,他的动作,他的气息,无一不成为压迫。
她想起昨日替他整理书桌,手指触到他的笔记,那字迹她是认得的,弯弯曲曲如同虫爬,向来她是要笑的。昨日却忽然不认得了,那笔画结构,墨色浓淡,都成了陌生的符咒。她站在桌前,竟有些惶惑,仿佛闯入了别人的私室。
此刻他正说话,嘴一张一合,声音是她听了多年的,语调是她熟悉的。可是这些话飘进耳朵,却组装不成她能够理解的意思。她只看见他牙齿的闪光,舌尖的翻动,喉结的上下——这些她吻过无数次的地方,此刻竟显出解剖图般的清晰与冷漠。
最亲密处最陌生。她与他之间,隔了一层看不见的玻璃,彼此体温可感,却不能真触。他的眼珠还是褐色的,映着她的影子,但那影子像是别人的。她在这眼中住了这么多年,今日才发现这眼睛原是一对陌生的星球。
窗外雨声渐沥,他们同时望向窗外。过去这样的时刻,她总会靠在他肩上。今日她的肩膀记住了这动作,微微倾斜,却在半空僵住了。他的肩膀也在那里,保持着迎接的姿态。两具身体还记得亲密的习惯,灵魂却已逃开了。
雨继续下着。他们继续坐着。最难堪的并非争吵或分离,而是这般:过于亲密而感到陌生,仿佛两颗痣紧紧贴着,却永远成不了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