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在这异国他乡不过安定了两天，就收到了一封朱红漆金的请柬。王琳一收到来信，心中就升起疑惑：“从请柬的样式、材造来看，定是位齐国贵人，可我初来乍到，除了颜之推外，更无一人相识，竟是何人有事相邀？”待得拆开封皮，落款处赫然用金线瞄着“河南王 孝瑜”几个字。

“竟然还是位皇亲！”王琳心下一惊，又继续细看下去，反复看了几遍，也不过是寻常客套，邀请其于明日赴往府上聚宴。

王琳放下请柬，左思右想难以猜透，便径直去往颜之推府上，将此事说于故友参谋。

“河南王么？”颜之推放下茶盏，眉头微微皱起，“我这也有一份他的请柬。”说着，就命仆人取来一份相同样式的请柬置于案上。王琳端起来一看，除了称呼以外，其他一并相同。

“怎么？贤弟莫非与河南王不睦？”

“那倒不是…我与河南王除却公事往来以外，并无其他交情，遑论恩怨。”

“那是？”

“兄初来齐地，对朝局不甚了解。之推说于贤兄细听：当今朝中，势分两派，其一是今天子及其汉家文士，其二便是常山王高演与长广王高湛，以及归附于此二王的党羽，尤以鲜卑武人为主。”

“军事大权，失于人主，天子要想自安，不可不慎啊。”王琳深知兵权的重要性，忍不住长叹一声。

“正是...可就算在一姓之内，也是派系两立。平秦王高归彦是顾命大臣，执掌宫内近卫大军，受先帝遗诏辅佐右主。而常山王高演和长广王高湛则控制外军，而据我观察来看，这河南王...高孝瑜，多半也是站在二王那边的，尤与长广王高湛关系密切。”

“嗯？”

“两人关系亲昵，尚不止于推心置腹而已。据市井传闻，此二王同岁，虽为叔侄，但…但亦是龙阳之交。”

“噢？”王琳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两人既为宗亲，又居王位。立身竟如此荒唐…。”王琳素来为人端直，见不得如此丧乱天理人伦的丑行。此时听得颜之推如此说，更觉厌恶，对高孝瑜的印象顿时又降低了几分。

“到底是鲜卑胡种，不知礼法。这宫门内外、朝堂上下的诸多丑闻，你以后...都会慢慢知晓的。”颜之推说着，脸上也露出恶心的表情。

王琳不愿细听这些败坏人伦的秘事艳闻，转开话题，问道：“那介弟以为，此宴是去还是不去？”

“去吧…还能如何？不管河南王存何居心，他难道还能将我二人吃了不成。我也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探听一下虚实。子珩兄初来齐地，更是不可在此时得罪了诸王。”

王琳也道：“嗯…我也正有此意，龙潭虎穴都闯过去了，还怕这一个鸿门宴？”

两人商议完毕，便约定在两日后，一同赴会。

是日，王琳早早整理好衣冠，便欲出行，不想章翾却拉住了他的衣角：“义父…把孩儿也带去吧，孩儿这几日呆在府中….怪是无聊的。”

王琳回身看了一眼章翾，想到她初来齐地，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颇为好奇，见什么都要好好观察一番，便是这常见的胡床、交椅，如此种种普通器物也觉新奇，都要坐上去玩耍一番。就连酪浆这些异族饮品，也喝之如饴，用之如蜜，丝毫不觉腥酸。“她定是想去见见胡人风物。也罢…那便带她同去了，本就是私人宴请，料也无碍。”他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的王顗，也是一副跃跃欲动的样子。无奈地笑了一声：“行…那你们便随我去吧，只是不可随意走动，以免闯下祸患。”

兄妹二人一齐拍手，便欢呼着整理着装。

王琳在路上听到两旁孩童的一句歌谣：“羊，羊，吃野草，不吃野草远我道，不远打尔脑。”王琳反复想着，不知何意，便走到孩提跟前问询，那几个金发碧眼的童子见了，只是傻笑，嘴里说着一大堆叫人听不懂的话。

“难道是胡语？可他们既不知汉话，又如何能唱诵这华语歌谣？”

王琳在路上一直思索，之后见到颜之推时，便把这事同他也说了，颜之推也是不解其意。

邺城南北十余里，颇为宽阔，走了近一个时辰，王琳一行人才来到河南王的庄园前。庄园位于邺北城的东面，这里是高门贵族聚居之地，俗称“戚里”。远远看去，私园连立、楼阁林出，还能听到各种异兽奇鸟隐隐约约的鸣叫之声。奢华豪侈不亚于昔日之建康。王琳冷嘲一声：“如此大修大建，不知占用了多少民路，封略了多少山湖。”

颜之推亦是不无忧心地道：“国中也是承平日久，士民很快便忘了“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的道理。哪里像你我二人，切知亡国之痛。”

二人说着，俱是怀着满腹心酸一同步入济南王宅邸。

双足方踏入大门，就是一幅宛若仙境的画卷映入眼帘：山池纵横，松竹交错。飞馆生风，重楼起雾。道路回环，曲径通幽。跟着便由十数名美婢牵引着众宾，将其引领至林野深处。

两人不知走了多久，只觉水草的芬芳之气越来越醇重，待得穿过一扇玉门，顿觉豁然开朗，眼前是一片弥漫着薰香的大泽。水上遍布大大小小几十艘舟楫，尤以一座高达四层的楼船装饰得最为华美壮丽。透过雾气，遥遥看见大舟之上，有一人身形挺秀地傲立在船头，宛若天神游仙一般。那人向这边望来，见宾客纷至，便迎着轻风，提起衣裾，款款走近。

不多时，薄雾之中立时显现出一个高大雄伟又不失清逸的轮廓。面目尚未看清，就听得一声清朗的吟诵：“我有嘉宾，鼓瑟鼓琴。”人声方绝，就听得耳畔传来一阵天籁，丝竹齐奏，伴以女唱。

王琳定睛瞧去，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公子，正执扇清歌，招揽宾客。面若温玉，身如劲松，若不是头上隐约的金发和浅蓝的瞳孔，倒真叫王琳不由得要拿汉家的风流人物宋子潘郎 与之相较。

王琳心头的赞叹还未来得及完全升出，忽而想到：“此人莫非就是河南王高孝瑜？”一想到这儿，不论这人生得如何龙章凤姿，王琳对他也只剩下厌恶了。

高孝瑜认出了人群之间的王琳和颜之推，点头微笑、示意过后，便携同宾客，一同登上楼船。兰木 之内，早有美姬妖童分列两旁，手捧珍果佳酿服侍众人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