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真的要走了啊。”罗典典不知道问了多少遍,总感觉难以置信做梦似的。
“火车票都买好了,明天下午一点半。”
“你就不能骗骗我,说明天不走?”
许亦然紧紧拽着罗典典的手,沉思状。
“你不会留北京不回来了吧?”
“你在这里等我,即使天涯海角我都要回来。相信我!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沈剑冰和江澜慢慢落到最后了,他们自始至终没有讲什么话,说什么都显得多余,说什么也都不足以表达,此时便无声胜有声,道是无情却有情吧。
离别的车站,是终点,也是起点。
南来北往的人,形单影只或者拖家带口。春节后外出打工者云集候车厅,等待着繁忙的火车将他们送到可以实现梦想的城市。火车像一只庞大的螳螂,撑得胃胀了、胃酸了,胃痛了,还在死命吞纳,从这个城市气喘如牛地爬到另一个城市。送别的人被巨大的人潮冲得七零八散,拈着脚到处找,却找不到挥别的对象。
江澜的大眼睛有泪痕,没人知道她为什么哭?为谁哭?
正月初九,高雨静和另一同学何亮亮去劳动局面试。
一张桌子处是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她们俩挤了进去,看有人在纸上写毛笔字,笔画歪歪扭扭,像黑黢黢的毛毛虫在扭动身躯。
“毛笔字写得好的,可以优先录取。”
听到戴眼镜的招聘人士这样说,高雨静和何亮亮相视一笑,各自接过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字漂亮!”周围,有人在啧啧称赞。
“你们俩都被录取了,后天周一,你们直接去陶艺厂里报到,先培训一个月,再正式上岗。”
高雨静和何亮亮没想到出师大捷,看来平时学校的墙报宣传页没白写,关键时刻派上用场了。高雨静大专修的是《新闻学》,晚上她还要去报社校对室实习。实习的事情是她凭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去找的,上班挣工资,要解决生存问题,而报社这个地方,离梦想感觉会更近一些。
江澜的哥哥给她买了一个中文CALL机,可以留言,这个自然成了她们几个人对外联系的最便捷的方式。
复读期间,压力更大,考试更频繁。高雨静也尽量不写信去打扰余思寒,但他从信中已得知这个CALL机号码。
高雨静发现自己做什么听什么看什么都能感觉余思寒的影子在眼前晃,但只能被动地等着,他在最紧张的时期里,准备新一轮的高考。一定是要考个好大学的,她不禁这样想。未知的大学里美女才女济济,乱花渐欲迷人眼,怎么可能还会记得我一介中专生。胡思乱想成了常态,只能用写日记的方式抒发自己的惦念。
沈剑冰去了北京后,写信报平安,诉衷肠,江澜把点点滴滴都跟高雨静、罗典典、齐慧姝讲了,大家才相视一笑,恍然大悟。
情人节那天,陶艺厂放了假。高雨静去报社打发时间,看完几个版面后,和新婚燕尔的何春凤走出大厅。
何春凤25岁,比高雨静整整大五岁,已婚。她窈窕身材,皮肤吹弹可破,虽然戴着眼镜,却无半丝老成,倒像个乖巧可人的小白兔。早春的风干燥而不解风情,吹得嘴唇皱巴巴的,吹得头发乱糟糟的。高雨静舔一下干裂的嘴唇,片刻的滋润,随后干裂得更厉害。
实习工作是她厚着脸皮争取来的,仅仅几天时间至少不低于十个人问过她,是报社的哪位介绍来的,连扫地阿姨都直言不讳地问。虽然她一脸懵懂指天发誓绝对没有找关系,也不认识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可分明看到对方的瞳孔里闪着我才不信的神色。这些无形的裙带关系让她如坐针毡内心忐忑,也同时让她明白:要学历没学历,要背景没背景,这里的一切岁月静好跟你是没有关系的。
什么见鬼的“吹面不寒杨枊风”,那些不为柴米油盐酱醋茶操心的诗人们只会无病呻吟,为赋新词拿腔拿调,高雨静的心情从过年到现在始终处于低潮,开心不起来,未来的路不明朗,也不知道要往哪里走。
何春凤是要与老公在餐厅会合,过情人节。看着风卷起她飘逸的丝巾,高雨静有些羡慕。虽然何春凤只大她五岁,但他们已在市中心小区买了房子,装修入住。一边是住着3000多元均价房子且衣食无忧对未来无限憧憬的何春凤,一边是还在为生计发愁前路漫漫一片黯淡的高雨静,这个差距就是城里孩子和农村孩子的基本差距。
“小高,你多大了?有没有男朋友?”
“20了,还没男朋友呢。也还早,什么都没稳定。”
“爱情、事业要两手抓才行啊,没男朋友赶紧找一个,今晚去浪漫情人节啊。”
“这事可不能草率,得靠缘份。”高雨静咧嘴一笑。
“小高,说实话,你换一副秀气些的眼镜,女孩子到了社会上,还是要好好打扮一下,在学校里是无所谓的。听我的,换副眼镜。”
高雨静表示同意,这副眼镜确实该退休了。重,像五指山一般压在鼻梁上。她们俩道别后,高雨静刚刚有些飞扬的神采立马像蜗牛的触角深深缩进壳里,面无表情地往出租房走。碟屋的音响里传来孟庭苇“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更添了几份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