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阵阵,乌云密布,宝璐嘴角却叼着林慈仁的招牌笑,她倒是觉得今天是个极好的日子。她一笑真是不得了,说实话,她的容貌,若说倾国倾城,恐怕都还谦了些,祸水二字才是真真和她绝配。
她进殿的时候,众人竟恍然以为是天人,她本身就生的极美,只是她总是姹紫嫣红的穿,从未有人见过这样素净的她。明明未施粉黛,却当之无愧天然去雕饰。
其实,当年萧显荣就是为她着白衣所着迷。后来萧显荣为她订了各式白衣,她却通通放在箱子里,无论他如何劝说,她都不肯再穿,直至今日,也不知道,萧显荣若是还活着,作何想法。
待众人回过神来,看清了她是谁以后,纷纷交头接耳,但无人真的敢喝斥她,更无人敢拦住她。
除了赵淑慎。
“皇贵妃,你竟然还有脸来?”赵淑慎尖锐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她这几日都忙着操持,已是精疲力尽,再加上本身就悲恸过度,此时额间青筋蹦起,看起来难免有些狰狞。
“我怎么就不敢了?”宝璐笑得清脆,嘲讽之意,昭然若揭。
“来人,将她给本宫赶出去!”赵淑慎气急。 可是满殿的人,无论上至将军,下至侍卫,更别提一干文官,又或是殿前侍奉的宫女,无人听她的,包括她的父亲。
笑话,她宝璐若是真要动手,满殿的人她岂会放在眼里,她嗜血而活,何惧杀戮,除了她师傅林慈仁,天下又有谁是她的对手?更何况,先帝对她,可谓情深,哪怕明知自己死于她手,可偏那个情种,临死前的最后一句都是命令荣清,绝不可让任何人为难她。
“皇后娘娘,您不用担心,我今天不是来为难你的,我是来陪显荣的。”其实宝璐并不讨厌赵淑慎。
“你什么意思?”赵淑慎明明听懂了,却偏不敢信,要多问一句。
“我说,我今天来,是要和显荣葬在一起的。”宝璐云淡风轻。
满殿哗然。
“你有什么资格,要和先帝葬在一起?我会同意让我的杀夫仇人和我的夫君葬在一起?可笑之至!”赵淑慎更是,激愤。
“凭我是萧显荣此生唯一放在心上的人,只这一条就够了。”宝璐语气平平,只在陈述一件再真实不过的事。
“呵,你也知道先帝掏心掏肺对你?可是你别忘了,也正是你,要了他的命。”赵淑慎冷笑着。
其实,宝璐有很多杀萧显荣的机会,毕竟,她一开始就是奔着他的命来的。
只是,先是林慈仁说,要先让他爱上宝璐,不然,他怎么能尝到被信任之人背叛的滋味,后来,其实萧显荣早就爱上宝璐了,可是宝璐对萧显荣的好感也越来越多,她知道,她始终要杀他的,但她却一直在拖延时间,希望能跟他多在一起一天,多一起散步一天,多一起弹琴一天,多一起下棋一天,多一起吃饭一天,多一起画画一天,多一起溜出宫玩去一天......
她甚至希望无限延期下去,但她知道,那一天迟早会到,她在等林慈仁给自己的最后期限,却没想到等来的是林慈仁的死。
陆琬琰跟她说,你师父是被你字迹的信骗去悬崖的,却没想到遭了埋伏,死士不惜一切代价要他死,本身你师父不至于敌不过,但他们用了剧毒,所有人都死了,你师父跌下悬崖,死不见尸。
陆琬琰带她看了那些死士,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宫内的死士。
陆琬琰还跟她说,小宝,你师父之前找我谈过,说他已经知道你动了心,如果你觉得实在下不了手,就算了吧,师叔也希望你,就算了,好好跟显荣过日子。
宝璐眨了眨眼,眼中的痛苦显而易见,可是她自己知道,她不是在为林慈仁的死痛苦。但她什么都没多说,她只是跟陆琬琰说,再给她一个月的时间。
可是, 一个月,真的好快。
“那又如何?”宝璐歪头,对着她笑。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一向端庄淑仪,得体优雅的皇后娘娘,再也忍不住了,宽大的衣袖遮了脸,泣不成声,豆大的泪滑进锦缎。
是啊,那又如何?后来赵淑慎听荣清说起那日情形。
宝璐正和萧显荣下着棋,眼看着,宝璐又要赢了。萧显荣又耍赖皮,他只有跟宝璐才会如此幼稚。
宝璐没有向往日一样,跟他闹,反而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这样了。”
还没待荣清反应过来,她已一刀夺了萧显荣的命。
萧显荣最后一句话是叮嘱红着眼瞪着宝璐的荣清,万不可为难她,任何人都不行。
然后他看着宝璐,用他不多的时间,抓紧时间贪婪的看她。
他其实一早就知道她要自己的命,那有什么关系,她要拿去就好了,只是,这一天好像还是太快了点。他对她第一眼,就知道,这是劫难,但是他很满足这一生能遇见她,丢了命也没关系。一生才数十年,如果没有遇见她,活再长又有什么意义。
哪怕他明知,是宝璐要了他的命,可是他连问都没有问为什么,更别说责怪,反而只担心他死后她的境遇。
哪怕他知道,只要她想,根本无人能够近她身更别说伤她,可是他竟然还是要命荣清绝不准任何人为难她。
宝璐对他而言,当真是这么的重要吗? 可是自己,对他来说,又算什么?赵淑慎不知道,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皇后娘娘,我今日可不是来和你商量的,别误了时辰,开棺吧。”宝璐怕时间不够,不欲再和赵淑慎纠缠下去。
“你真是疯了!”赵淑慎见她一脸的认真,半分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她实在是想不通,她明明已经位同副后,又得先帝那般恩宠,为何要刺杀先帝,既然先帝已死,她不忙着找容身之所,又为何要来和先帝死在一处。
“我绝不会任由你胡闹,让先帝死后都不得安宁!”赵淑慎一生谨遵夫命君命,她知道,萧显荣绝不会想要宝璐陪着他死。更何况,于她私心,她也不愿意先帝连死后依旧日日夜夜都是宝璐陪伴在侧。
“师父,交给你了。”宝璐突然懒洋洋地说,像是幼时偷懒对着林慈仁撒娇。但更似困极倦极。
众人都是一惊,林慈仁也在殿中?
“小宝,不得胡闹,随我回去。”本来传说中“已死”的林慈仁,此刻当真从房梁上跳下来。
“师父,师命不可违,小宝知道,可是如今显荣已死,我去陪他,并无不妥。何况,这也算是你欠我的。”宝璐一双眸子,看不出喜怒。
“你执意如此?”林慈仁皱了皱眉,说不清的失望。
“多谢师父多年养育教导之恩,求师傅成全。”宝璐毫不含糊的跪下来,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磕了三个很实在的响头,额头立马沁出了血。
“你去吧。”林慈仁别过头,手一挥,将棺木掀开。
赵淑慎想拦,但是她明白,自己根本就拦不住。林慈仁在这里,他帮着宝璐,他都推波助澜,任由唯一的徒弟去死,别人怎么拦得住?
宝璐用杀死萧显荣的软剑,抹了自己的脖子,正好躺在萧显荣身侧。
“显荣,对不起,但是,你别怕,我陪你。”说完她静静闭着眼,等待死亡的时候,沾湿了的睫毛,是她杀了萧显荣以后,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他哭。
林慈仁找到陆琬琰的时候,他正在喝酒,喝一杯,往地上倒一杯。
显然是在祭奠宝璐。
“当初你谋划的时候,我就跟你说过,你这样只会逼死小宝。”纵然陆琬琰本是最洒脱之人,向来不为俗世所困,可此时,语气中,生生多了一丝埋怨。
毕竟,他也是看着小宝长大的师叔。
“原本我看她真能杀掉心爱的人,也不愧为我林慈仁的徒弟,不过几日,还是被你说准了,她竟然痴傻至此,要为萧显荣陪葬,如今看来,我十几年的心血,原来还是培养了一枚废棋,还好,母亲的大仇,总算得报。”
“都已是父辈的往事,你偏执念于此,非要母债子偿,最后还搭进去了小宝,你自己掂量值还是不值。”陆琬琰说及此,又是忍不住的叹气。
当初林慈仁和萧显荣的母亲是闺中密友,林慈仁的母亲先喜欢上萧显荣的父亲,少女藏不住心事便跟好友说了,哪知,萧显荣的母亲竟然也看上了他,毕竟这是圣上,不谈当时少年郎相貌如何出众,风度如何翩翩,才学如何羡煞旁人,单单那滔天权势,就让人没有办法不向往,她瞒着好友,耍了手段,本她父亲官职就是高于林慈仁外公的,最终如愿嫁入了皇宫。而林慈仁的母亲一时悲愤,草草下嫁,生下林慈仁以后也终日郁郁寡淡,不久病逝。
一切都是因果循环。
“若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走一样的路,而且你别忘了,当初我们在路边遇到五岁的小宝,还是你提议说,小宝一看就是美人胚子,将来说不定能为我报仇所用,我这才捡她回来,不然我如何会这样好心养育教导她?”林慈仁始终是对母亲那件事放不下。
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执念。一旦生成便很难放下了。
就像宝璐,她始终记得自己无依无靠之时是林慈仁将她收留,不谈究竟有何目的,至少这十几年的光阴也是真的对她好。
她哭的时候,是他哄着自己睡着,她闯了祸,也都是他收拾烂摊子。
她本只有一身皮囊,是林慈仁琴棋书画,刀枪棍剑,样样都无所保留教给她。
她本是极其聪慧的女子,所以后来,哪怕她在琬琰师叔的话中,早已听出,林慈仁只是捏造了一个谎言,想利用他的死来刺激自己,万不可心软,放过萧显荣,她也不揭穿。她的师父,怎么会轻易被人暗算,还那么巧是皇宫的人?显荣其实没有杀他的动机。
何况,琬琰师叔最后那句话,分明是在提醒她,没有人比琬琰师叔更了解她,她向来重师命,可是显荣一死,她也必会跟随。
其实哪怕林慈仁不设这一局,就他一句话,哪怕是萧显荣的心,她也能剜出来,所以赵淑慎才说她是无情之人,明明萧显荣待她那样好,她却恩将仇报。
可是,先施恩于她的人,是林慈仁,是他救了她,此情乃雪中送炭。
若不是林慈仁对她那样悉心照料,且不谈她是否能活到遇见萧显荣,就说再貌美的乡村野妇,又如何如得了萧显荣的眼。
萧显荣的确拿了十足十的真心待她,多少人只求他一丁点恩宠,他却尽数给了自己,宝璐不是不懂,可是此意乃锦上添花。
本只用像往常一样,杀手就是要冷血无情的,可她后来又何尝不是动了情,即便如此,师命不可违,这是她幼时就刻在骨血里的六个字。师父说了要他死,她就必须杀了他。
她拿林慈仁心心念念的萧显荣的命,报了恩。
赵淑慎说她无情,可是偏她又拿自己的命赔给了萧显荣,若她真是无情,又何苦搭上自己一条命。本身就是杀手,要是次次都要血债血偿,恐怕她多少个脑袋都不够砍,若不是因为那个人是萧显荣,杀了便杀了,还是师父的仇人,更应该开心才是,如何这般下场。
而林慈仁。
慈仁二字,意为善良仁爱,可偏偏,这林慈仁,才像是这世上最无心之人。
可要说无心,偏偏每年今日,他都带着小宝最喜欢的桃花酿去看她,一坐就是一天。你说他愧疚,死在他手里的人,难记其数,真说愧疚,恐怕他愧疚余生都轮不到宝璐头上来,他如若不是真的把谁放在了心上,又怎会如此。
若说无情,若说无心,宝璐和林慈仁恐怕都担不上这么沉重的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