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凤凰寺的日子越来越苦了，香客不少，可交香钱的倒不多。无奈，智明手持印信，经常到村镇抄化。

外边的世界比寺院里热闹的多了，寺院只有香客，只有木鱼声，诵经声，朝拜，烧香，并无多大的动静。凤凰镇就不同了，现在是群起激昂，那轰轰烈烈的场面，那“打倒日本军国主义”的怒吼声，把老百姓鼓动起来了。工农商学兵，一起来救亡。有钱出钱，有力出力，人们发出最后的吼声，起来！起来！起来！

智明也忘记自己的职责，不由自主站在人群中，听抗日演讲，听抗日小戏。听听，看看倒也迷了。心里就想，抗日！抗日！只有抗击日本人，才能够天下太平。由于常听演讲，化缘就很少。师兄并不计较，只是安慰几句，继续打坐参禅。

这天，在凤凰镇，一群青年又在宣传抗日了。一个学生举着小旗子带头喊着：“团结起来，共同抗日！”“有钱出钱，有力的出力！”等口号后，然后宣传起来：“同胞们，日本鬼子已经强占了我东三省和华北地区，现在又大举进攻我中华各个地方，想把中国全部吞并。他们打着大东亚共荣圈的旗帜，实际上想把我中华控制在他魔掌下。我们不愿当亡国奴。我们要团结一心，抵抗日本人的侵略。我们把他们赶回小岛国去。一根筷子容易折，一双筷子折不断。我们中国四万万五千万人民大众团结起来，就能抵抗帝国主义列强，就能把小日本打个稀花烂。”

智明又挤进人群中，听那激昂热烈的讲演。听听，他就听迷了，和大家一起高呼抗日口号。

一个学生模样的姑娘，挥着手，控诉日本帝国主义的罪行：“同胞们，拿起枪杆子，团结一心，去打日本鬼子去。”人群中喊起了口号。智明揉了眼睛，也不由自主举起右手，喊着口号。

一个姑娘指着智明说：“师傅，念经拜佛挡不住日本人的侵略，只有拿起枪杆子，才能赶走日本人。师傅，抗击吧！”

智明双手合十，喊了声：“阿弥陀佛！”他悄悄退出人群，听见后边一阵哄堂大笑。

一个人喊着：“姑娘，人家佛门讲的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这学生娃倒好，号召和尚拿起刀枪去杀人。真是开佛祖的玩笑啊！”

那姑娘振振有词：“小日本可不放下屠刀。我们只有拿起刀来，才能对付拿着屠刀的日本鬼子。要亡国了，出家人也照样受日本鬼子的气，除非他当汉奸和尚。”

这些话一字不漏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觉得有理。他懂得知识不多，但对历史上一些故事也听过。他知道岳飞，文天祥的名字，也知道戚继光抗击倭寇的故事。现在日寇占领中国，只有反抗，才能够把他们赶出去。虽然自己是个出家人，可也是中国和尚，也应该保家卫国。历史上有许多和尚参加了杀富济贫，替天行道，保家卫国的行列里。他在思考：“我真该拿起枪杆，去替天行道吗？”

他在思，他在想。离开寺院，拿起刀枪的念头已经在他心中发芽，也许会开花。到那时，他就会离开寺院，在战场上与日寇拼杀。可是想到师兄，想到自己离开寺院，就留下师兄一个人孤苦伶仃守在寺院里，他还是犹豫不决了。他回到凤凰寺，躺在禅床上，反过来倒过去想着心事。

智静站在他的禅房前，小声问道：“师弟，有什么心事？”

智明一下子坐了起来：“师兄，我想拿起枪，去打小日本去。”

智静数着佛珠，念了声“阿弥陀佛”，然后训斥着：“出家人讲的是不杀生，不思淫，而你作为佛家弟子应该谨记戒律，务生妄念。切记！切记啊！”

智明辩驳道：“我们现在的寺院也被小日本炸坏了。日本人还要打过来，那时我们的寺院还能保住吗？”

智静一字一句说：“贫僧是坚决与寺院共存亡！”

智明不在辩驳，背着师兄生着闷气。

日子一天一天又过去了，战事是一天比一天紧张了。小日本已经已占领了大半个中国，这个地方也不会不来的。

智明终于下决心投军去。他来到师兄的禅房，一下子跪倒在地：“师兄，小弟是决心已下，现在就离开寺院投军去。”

智静无可奈何，低声说：“师弟既然凡心未泯，师兄也无法挽回。就是硬留，你也不会安分。要走就走吧。到外不要忘记这个寺院。不要忘记这里还有你的师兄就行了。不过，在外人面前不要提我这个师兄，更不要提师傅的大名。出去这个寺院大门，你就是俗人了，贫僧也不再是你的师兄了。”

智明又磕了一个头：“师兄，师弟告辞了。”

智静合上双眼，手里转着念珠。

智明爬了起来，退出禅房，拉开寺院大门。突然想起什么，又跑了回来，从衣袋里掏出两块大洋：“师兄，这是修寺院剩余的钱，我留在身上玩耍，有些舍不得没有交给师兄。现在要离开寺院了，理当还给师兄。但愿师兄以后能给佛主镀上金身，从振凤凰寺雄风！”

智静把两块大洋接过来，又塞给他：“这两块大洋留个纪念吧。路上买些东西充饥。再说了，这身僧衣也该换换了。”

智明不再推辞，又关心地说：“师兄，日子不好过时，去找钱太太。她是真心对你好的。还俗吧！”

静智脸一下子冷了下来，随后叹口气：“你走吧！师兄已是佛家弟子，当一心护法，决不得再思念凡间私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