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块广告牌：人物“弧光”的构建

作家罗伯特•麦基这样定义人物“弧光”：“优秀作品不但揭示人物真相，而且表现人物本性的发展轨迹或变化。”我理解，优秀电影总会有直击心灵的一刹那，闪电般照亮人物的轮廓。影片《三块广告牌》的剧情其实不复杂，但不止一次传递给我这种悸动和震颤，无论温暖还是悲凉。因为女儿惨死、凶手逍遥法外，倔强的母亲愤然在路边设置广告牌，质问当地警局的不作为，从而与周遭人物发生冲突。

电影可以虚构，但角色必须真实独特，让观众信服，产生共情。这是构建人物的基础，不见本性，哪来的“弧光”？

《三块广告牌》用富有层次的一系列细节，高效地完成性格肖像的描画，让我们一同经历人物的遭遇，目睹抉择的彷徨，见证角色的成长。比如，女主角一出场便先声夺人，忧郁的眼神，僵硬的表情，但行动迅疾，全程毫不废话。租下广告位后，她若有所思，手指拨弄着窗边的甲壳虫，观众能够体察到心中压抑的那团怒火。但出乎意料，她帮小虫翻了个身，径直放其一条生路。同样，男配角迪克森无论上班或在家漫画书从不离手，陪伴着孤僻强势、恶意满满的单亲老妈。通过周遭环境与角色状态的互文互动，让人确信他很难与粗鲁狭隘的母胎彻底分离。警长威洛比举枪自杀时有个细节，他在黑色头套上写上“请勿打开，直接报警”字样，努力减少对妻女的心理伤害，这种让人心碎的深情细腻，为人物形象的确立勾勒了浓重的一笔。

以马厩里的一声枪响为界，一记重锤，每人的命运都发生了不可逆转的颠覆，这时的电影才刚刚过半。

如果说威洛比警长前期形象尚且模糊，还有官僚油滑、打悲情牌之嫌，但真的倒下之后却鲜活起来。警长留下三封遗书，一封安抚妻子，款款深情，袒露心声，把最美好的留给家人，实则勇敢果决；一封留给女主角，既表示理解，也戏谑挑衅，实则心思缜密；第三封给迪克森，善意规劝，实则嘱托。这一枪，彻底打碎人们的固有成见，这三封信，让一个有血有肉、有情有义的汉子跃然纸上。

女主角的细微变化则都在不经意间。性格使然，她全程不苟言笑，怼天怼地，遇佛杀佛。只有短暂的失控，反而成为展现人物心理的窗口。第一次显露慌张，被警长吐血喷溅脸上，脱口而出“宝贝，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猝不及防才卸下针锋相对的姿态；第二次是绝望，当广告牌熊熊燃烧，举着灭火器冲向火海，明知无济于事，孤军奋战的她歇斯底里地怒吼一声，无助地颓然垂首；第三次是犹疑，恍惚间遇见小鹿，把它当成归来的女儿温柔交谈。经历了种种际遇，母亲开始反思，与其说是对于凶残暴徒的仇恨、无能警察的失望，不如说她的怨念更多是对自己监护失职的悔恨。随着剧情深入，我们渐渐理解这位执拗得不近人情的女人的痛楚，可以倔强地对全世界睚眦必报，却唯独找不到与自己达成和解的理由。

相对而言，剧中迪克森的“弧光”最完整、最彻底。从偏激愚蠢的妈宝男，成为舍己助人的男人，反转确实有点大。影片铺垫了大量暗示桥段，夯实其必然性。家庭环境和教育缺失，让迪克森像脱缰野马一样为所欲为，迁怒暴揍广告商。警长如父如兄的帮扶，让他真切感受到温暖，一旦失去最珍贵的东西，仇恨是他唯一的动力。恰逢此时，警长遗书中那句“恨解决不了问题，爱才能达到内心平静，你有成为好警察的潜质”，让他如同醍醐灌顶，猛然苏醒。终于第一次获得认可，对他内心的冲击不啻于门外炸响的燃烧瓶。

这还略显单薄，于是编导又设置了冤家路窄医院里巧遇广告商的一段，逗趣又真实。倒杯橙汁、放上吸管，一个小小的举动，让蒙着纱布的迪克森泪流满面，见识到不计前嫌的博大之爱。封闭的内心被打开，转变便顺理成章。值得称道的是电影的分寸感极强，避免了那种为拔高而拔高的通病，从之后迪克森“抓脸取证”的笨拙举动，我们看到他的智商并未改善多少。

除了主要角色，《三块广告牌》对于龙套配角也屡有点睛妙笔，构成了绝妙的人物关系。电影就像小侏儒手上的那盘桌球，一杆下去，无法预料谁弹到了谁，但等球静止下来，你会觉得一切都是必然的。让我印象深刻的是那个呆萌肤浅的小女友，最富深意的一句台词“愤怒只会招致更大愤怒”竟然出自她口，并坦白说只是从书签上读到的。爆笑之余，我们也看到了编剧举重若轻的功力。本届奥斯卡至少欠马丁•麦克唐纳一个最佳剧本奖。

影片信息

片名：三块广告牌  Three Billboards Outside Ebbing， Missour （2017）

导演：马丁·麦克唐纳

编剧：马丁·麦克唐纳

主演：弗兰西斯·麦克多蒙德／伍迪·哈里森／山姆·洛克威尔／艾比·考尼什／卢卡斯·赫奇斯

类型：剧情／犯罪

制片国家：美国／英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