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变得更洒脱，但他学会了不原谅

我来到东单篮球场的时候，大熊刚投出了一个华丽丽的三分，绝杀了对手。他兴奋着和队友们击掌，精神状态十分高亢，与他第一次失恋时完全不同。

一个小时后，他一边涮着羊肉，一边吹嘘着他现在肆意潇洒的小资生活。

“我现在赚得钱都自己花，突然觉得幸福极了！”

大熊是我的高中同学，他和初恋分手那天，离我们高考不到半年。他拉着我逃课出去喝酒，半瓶黄马褂一口闷进去，眼泪瞬间被呛得涌了出来。第一次喝白酒的人都是这样。

这次，他没有点酒。

“这有江小白，你要不要来一瓶？”我试探着问。

“不要，跟你喝酒没劲！上次你那杯还是我一个人喝的……”他一边奚落我，一边把滚烫的羊肉塞进嘴里。

他说的“上次”，就是高三逃课那次。黄马褂度数不高，他越泪崩越来了兴致，反把我那杯也抢走喝了。

他边唠叨着他的初恋，边跌跌撞撞在覆满雪的街道上，偶尔向着天空大声哭号，震得小区里的汽车纷纷响起警报。

现在，看着他潇洒吃肉的样子，我有些诧异。

“既然不是陪你喝酒，那你叫我来干什么？”

“我想叫你把她微信删了。”他放下筷子，抄起我的手机，端到我眼前。

我见过她，和大熊一起。

刚到北京的时候，我们和一群互联网公司的实习生挤在西二旗附近的一家小青旅里面。周末他常跟着我和大熊一起滑雪、逛街、看展……慢慢的我发觉自己变成了电灯泡。

大熊当时很纠结，因为姑娘才大三，寒假实习完还要回南京，毕业后要出国留学。而大熊会一直留在北京，做一个程序员。

再三纠结，也扑不灭两个人之间的小火花，两个人还是很快乐地在一起了。一年多，他们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节假日，大熊的薪水有一半都花在路费和买礼物上。直到她一个月前去了欧洲，直到陪她过七夕的是另一个男人……

那时，我鼓励他机不可失，有开始才有故事；现在，他告诉我事已至此，是该了结了这个故事。

可是大熊，既然你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为什么不能原谅她，释然一些？

“虽然我们一直都知道她出国以后，感情可能很难继续。但这才一个月都不到，她就和别人睡了。无论如何都是她变的心，我当然应该释然，但为什么要原谅呢？”

我接过他举在我眼前的，我的手机。“所以你希望我也把她删了，让她与你的生活，再没有交集的可能。”

“对，我怕我原谅了她，就还会有希望；我怕如果还有希望，会被她再捅一刀。”

大熊一边说着，一边夹起烫熟的羊肉放到我盘里，然后瞅着我傻乐。

以往，我总是鼓励在感情中受到伤害的人去勇敢原谅，原谅才能放下。今天看到不再借着酒风宣泄的大熊，我才明白，放下也不一定需要原谅。

原谅是一种希望，希望我们之间还有向好发展的可能。但如果这种希望不存在了，原谅与否，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我看着冲我傻乐的大熊，点了点头，当着他的面删掉了她。上一次我成全他的借酒浇愁，这一次我更应该成全他的不原谅。

他说的没错，原谅就给了对方再捅自己一刀的机会。

这个世界，总会有人得寸进尺嗜虐成性，也总会有人好了伤疤忘了疼。

很多习惯伤人的人，都没有弄明白，对方的原谅，是能够接受你的道歉，而不是接受你的伤害。

而那些习惯受伤的人，也没弄明白，一次原谅是宽容，但一直原谅就是懦弱。

我们似乎总能找到原谅的理由——变心是为了追求更好的爱情、盗窃是为了养活饥饿的孩子、叛国是为了在敌强我弱的战争中活下去……

这一切似乎都无可厚非，但无论出于什么理由，导致错误的行为产生了错误的结果，都是不可原谅的。

人类社会里有很多并行不悖，甚至相互矛盾的道理，我们懂得越多越好；但是，在现实的情况里，却往往只有一个行动的标准，我们判断的越准确越好。判断失败，那就要承担道德责任，这是用任何巧舌如簧的道理都挽救不了的。

东野圭吾笔下，无论是《嫌疑人X的献身》中的石神，还是《虚无的十字架》中的史也，几乎每一个理智的杀人犯都是以爱的名义行凶，他们可能会得到理解，甚至同情，但就是无法被原谅。

因为我们要对错误的结果不原谅，以及接受别人的不原谅，我们才有避免出错的理由。原谅让我们拥有维系关系的希望，而不原谅，则让我们拥有避免伤害的可能。

半夜十二点，大熊开着租来的宝马带我在长安街兜风，他再不是那个在雪地里一身酒气的踉跄少年。他没有变得更洒脱，但他学会了不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