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论语·为政》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吴跃,今年虚岁40了。同事们常暗示他:“女人最容易产生离婚念头的年纪是37岁,男人则是40岁。要小心哦,吴总。”
吴跃每每听罢这样的挪揄,也只是浅笑一下,从不当真。毕竟自己是一个有家的男人。
吴跃自小跟随父母生活在北方,父母是下乡知青。
吴跃高三毕业那年考大学考回了上海,算是给父母争了口气。
当年知青大返城的时候,因家里的亲戚不同意他们迁回户口,导致父母这一辈子都扎根在黄土高原。吴跃从小就明白自己肩负着重回申城的家族使命,回到上海,就是对父母养育之恩的最好报答。
吴跃是一个沉默寡言、性情隐忍的男人。中等身高,常年剃着小平头,常年被风沙吹黑的脸庞,不经意间有两个可爱的酒窝。他不拘言笑,表情坚毅,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神情。
在这家大型制造业企业里,他是唯一没有靠关系,28周岁就担任了要职的年轻领导,可谓年少有为。
三十而立之年,他终于在上海靠按揭贷款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并把退休后的父母也接到了上海,享受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
他的妻子是他的大学同学,彼此知根知底,这位不畏艰辛的女子,是一位正宗的上海女人。她跟着吴跃的时候,吴跃是真正的一穷二白,底层群众。只有一张大学本科文凭。但她不贪慕虚荣,因为她的直觉和她的慧眼识英雄。吴跃注定是人中翘楚,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这份知遇之恩,叫吴跃心生感动和佩服。十年的苦心等待,终于换来了佳偶天成的美满婚姻。
吴跃原以为自己会如芸芸众生一般,从此步入固定的人生轨迹;结婚生子,赡养双亲;努力工作,平步青云。到了退休年龄,墙上可以同时挂上圆满的全家福和光荣退休这样的大镜框,他时常想,所谓人生,大抵如此吧。
然而一切过往,皆是序曲。
一、惊鸿一瞥
爱情是什么?从来都是众说纷纭,没有固定答案。吴跃只知道见到桔梗的时候,自己许久平常的心跳不自觉地噗噗乱了起来。
莫名地紧张、兴奋;不安、忐忑。
这像是久违的初恋的感觉,第一次与她四目相对,便是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了。
桔梗,并不年轻。至少和吴跃实际没差上几岁。然而她的眼神是那么的清澈见底、纯洁干净;像极了吴跃年少时的一位同窗。
这真是—幸得识卿桃花面,从此阡陌多暖春。
桔梗,是吴跃公司目前在合作项目上的谈判供应商之一。
初初见她,只觉得素颜朝天的她怎么可以那么自信。
细细打量,才发现她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迷人的光芒。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用“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这样的词汇来形容都不为过。
特别是在知晓了她的实际年龄之后。
吴跃心想,时下是很难找到一位出门不化妆的女性职业经理人的。
每每谈判过程中,她都充满不卑不亢的自信,眼神坚定,专业度十足,宛如一朵铿锵玫瑰,干练又不失风情万种。
为期一个月的谈判会议,每次见到她,她都是贯穿一身纯色职业套装。
或是纯白、或是藏青;偶尔还有紫罗兰色、米色。她能驾驭各种颜色。无论是明亮色系,还是深色系。
每次见她,都是披肩长发,连口红都不涂的素净。身材窈窕、举止温文尔雅。
吴跃心中暗想,不知道桔梗薄薄的樱桃小嘴涂上一抹口红后,会是多么地惊艳夺目、雍容华贵。
但他痴痴地妄想,桔梗只为他一个人画个淡妆,只给他欣赏就好。
别的异性都不配享有这样的权利的。
吴跃被自己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得着实不轻,自己可是有家有室的人了。然而每当见到桔梗,他都忘却了自己的年龄和身份。
仿佛可以一键回到豆蔻年华。
这个女人真是有魅力,叫他着了魔。日思夜想。失去你,赢了世界又如何。如若可以,他愿用所有身外之物换取桔梗对他发自内心的嫣然一笑。
不过他知道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桔梗怎么想的,是不是会回应他的一腔热情,他至今还不敢一探究竟。他怕那个答案会令他感到失落。
在她的面前,他不知所措,本能的像一个孩子。
二、四十有惑
他按捺不住想要接近桔梗的亢奋心情。每天一成不变的生活状态,已经让年近中年的他,莫名焦虑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是否就是所谓的——中年危机。
每天需要处理的方案、工作几乎都是重复性劳动。作为一家知名的大型制造业企业,就连人事变动都一向很少。
从22岁毕业到现在,十几年看到的办公室同事,90%还是当年一起进厂的毛头小伙儿。这份工作给予他最大的好处就是——稳定,体面;以及外人眼里的羡慕和所谓的社会地位认可度。
但同时他每天都不得不面对一些糟心事儿,比如:某某某又安排了谁谁谁的亲戚进单位;突然空降了一个有背景的直属上司;以及必须学会逆来顺受和沉默是金之类的职场法则。
他的前半生一直在隐忍中度过。他早就受够了这样的委曲求全。
小时候周遭的伙伴们不认可他,因为他的血液里没有北方人的豪迈和霸气;都叫他上海小男人。
千辛万苦回到上海,却因为过去18年未能在上海生活而缺乏了上海人天生的机灵和敏锐度。大学同学也都把他看成是一名“新上海人”。这种身份的不界定感叫他感到沮丧和颓唐。
好不容易有了一份工作,勤勤恳恳做到中层领导的位置,但苦于自己没有其他关系,而无法得到进一步晋升的机遇。自己在目前的职位上,已经蛰伏了十年之久。任凭哪一个血气方刚的有志青年都很难再继续忍下去。
去还是留,成为盘旋在他心里的一个不为人知的永恒主题。
在家里,因父母和他们共同居住,难免不发生日常摩擦。一边是糟糠之妻;一边是父母至亲,实在是养家的男人太辛苦。
吴跃婚后几乎不在家里吃晚饭,宁可加班,也不想太早回到自己的家。
他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妻子和他的父母还能客客气气地维持表面平静;只要自己回到家,便是两边都要争宠,一争高下的局面。
清官难断家务事,他自愧能力有限,唯有逃避这一个方法。
下班后,他喜欢独自在江边走走,看看野眼。唯有这点业余时间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因为周六周日他都需要义务充当孩子的司机和家教,陪同孩子辗转在各大补习班之间,无暇顾及自己的心情。
完全没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可言。
但他毕竟是血肉之躯,也有七情六欲。需要被安慰和理解;需要被关心和照顾。
如今他越来越理解为什么日本男人下班后都不是第一时间回家,而是都聚在居酒屋里喝点小酒,彼此侃侃大山再回家——疏解压力。
人到中年,时常会觉得孤独,因为你一睁开眼睛,周围都是需要依靠你的人,却没有一个你可以依靠的人。
双亲渐老,病患渐多;幼子尚小,还未懂事;各类贷款,压力山大;夫妻关系都已提前进入亲情模式。
在各类商务应酬中,他难免需要陪同客户去一些娱乐场所。他见惯了那些不懂唐诗宋词的庸脂俗粉之后,便明白自己是不可能逢场作戏的。
至少他不是这类男人。可以用简单明了的方式解决生理问题。
醉生梦死的欢场,确实不适合他。
吴跃多么希望有一个可靠的情感宣泄出口,能够有一个可以红袖添香的异性知己。
哪怕只是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听听音乐。抚慰一下他孤寂的灵魂,得到暂时的精神安慰也好。
过去他一直无法理解自己的顶头上司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心甘情愿步入围城。
别人都说结婚是错误,离婚是醒悟。再婚是执迷不悟,单身才是大彻大悟。
怎么这位领导一再愿意舍身进入围城呢?
吴跃自叹不如,段位不够。
说实话,经济分割是一方面;身体力行则是另一方面。
所以吴跃常常反思,难怪自己十年在一个职位上没有任何动静,因为自己的心态已经什么都折腾不起了。
或许自己真的老了。
两鬓斑白的不只是容颜;还有自己的心态。
秋意正浓,最近的夜晚,他比平时都睡得香甜。因为他常在梦里思念桔梗。
醒来后,他能靠梦境去抚平自己内心的伤痛,才能重拾勇气面对人间烟火气的家。
人生几何,最是当下,唯惜今夕,不悔几夕。——他盘算着何时主动邀约桔梗一起吃个饭,散个步,或是一起看一场音乐会。
他猜想桔梗应该不会拒绝自己吧。
念念不忘,必有回想。
尾声: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