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你找个二婚的

原创;霓虹

(此文刊登在“田子木”公众号上)

                    1

我做梦都没想到,居然住进了传染病院,而且是在偏僻的秦岭山下,要和缠绵病榻的传染病人,相处数月。想想我都汗毛竖起,凉风从后背升腾。

一周前,我还活蹦乱跳,“噔噔”踩着高跟靴子,趾高气扬地给高明发飙;“拉黑女人的联系方式,否则咱俩离婚”。

高明面露难色,像个哈巴狗一样跟着我;“孩子有病,我当爸的不能放弃啊!”

“有病找医生,你们借着给孩子治病为由,隔三差五勾搭,当我是空气吗?”

高明反驳不上来,着急的抓腮挠儿、额头冒出了汗。我骑上踏板车,风驰电挚般驶远了,他还直愣愣在发怵。

高明是个二婚男,比我大九岁,上有年过七旬的父母,下有六岁女儿跟前妻生活。当初我交往他时,家里齐刷刷反对。

表姐嫁了个二婚的,家人苦口婆心劝说我时,她反对的最起劲;“妹妹,猪肉贴不到羊身上,对人家孩子再视如亲生,临末还是有罅隙。二婚的心难笼络,尽生了闷葫芦气,你可不敢步我后路。”

都说恋爱的女人情商为零,沉浸在热恋中的我,油盐不进。偷出了户口本,我便跟高明裸婚了。

母亲一气之下,高血压发作住进医院,她左手挂着吊瓶,右手挣扎着,戳我脑门骂我太傻。

我的幸福日子过了不久,高明的前妻,就像从仙谷里冒出来的白骨精,袅袅升起。

她电话说孩子在学校被打,嚷嚷着要退学。高明女儿患有轻微自闭症,一听此事他恨不得插翅飞到女儿身边。

起初这些鸡毛蒜皮的琐碎,我不当回事。后来发现女人得寸进尺,像琼锅糖,黏住了高明。她时不时电话、微信,没完没了的聊,似乎高明成了她的专属,我反倒像个多余的外人。

有次女人额外要钱,而我们也要承担高额的房贷压力,高明不好回绝。我拿起电话生硬警告她别越界。女人并不罢休,仍然兴风作浪,搅和的我与高明也是狼烟四起,频繁争吵。

我对高明开始呲牙咧嘴,呕鼻子瞪眼睛。晚上睡觉我抱紧被子,划线分割,他每天如履薄冰,大气都不敢出。

                    2

“69号领药,下午到主治医生处取化验结果,你的陪护呢?”病房里,女人们向我投来惊愕,我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

“我是69号陪护,买早点来迟了,不好意思”,高明气喘吁吁拎着一堆东西,赶忙给护士和病友点头打招呼。

他坐在我床边低声道;“是表姐打电话告诉我,才知道你住院了,你身体有病怎么不告诉我?”。我倔强地用被子蒙住头,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哗哗直流。

几天前,我在冲澡时触摸到乳房处,有个鸡蛋般大的肿块,突兀挺立。对妇科病的危言耸听,我越想越怕,打电话约了表姐陪同检查。

我们去了唐都医院做钼靶、皮外穿刺活检等项目检查,辗转几家医院,最后在省结核病院确诊为腋窝结核,需手术治疗。

医院简陋荒凉,各种警示语、宣传栏及钳口不语的匆匆行人,武装严实。路边干咳声,呕吐物及消毒液的弥漫,如同进入恐怖的“非典期”。

办理了入住手续,表姐有急事离开。我不敢求助人,传染病院,人人唯恐而避之不及。高薪之下,护工都难找。我怕病检结果是那种传染性的,从腋窝发展到全身淋巴部位,甚至过不了夫妻生活,不能生育。

短短一天一夜,我像是经历了一个世纪般漫长。我才二十五岁,花样年华,却要在阎王地府走一遭,在生死狙击间博弈。

我无法也没有勇气面对高明,他一次次伸出温暖的手掌,热切的目光,我咬破嘴唇,冰冷地回绝了。

在病房里,我们目睹了脑膜、胸腔结核患者,化疗中苦苦挣扎,搜肠刮肚地呕吐,仿佛要掏空身体。那奄奄一息的呻吟,惨不忍睹。

我痛苦的看不下去,想放弃治疗,借故到楼顶透风,我趁机逃跑。不料刚跑出医院,就被高明强有力的大手摁住。透过厚厚的口罩,他用坚定的眼神示意我留下治疗。

                      3

做插管治疗时,我感到自己像是一条活鱼,放到案板上,任人宰割。一米长的管子从鼻子、口腔捅到肺部,喉咙堵塞的像要被人掐死,憋的我喘不上气,有几秒种我生不如死,快要窒息而亡……

出了手术室,我嘴里、鼻子都是血,有气无力。高明紧紧搂着我腰,不停的搽拭眼镜。看着这个默默陪我闯“鬼门关”的人,我感动的眼泪鼻涕一起流。

那天我挂完吊瓶,闭目养神。公婆打来电话,客套了几句。高明行色匆匆走出了病房,我悄悄尾随。在楼道拐角处,我听到他压低的声音。

“妈,手术切除后,做出来的东西拿去化验,才知道是阴性还是阳性。无论是那种结果,我都要陪着她共同面对”。

电话那边似乎有发怒的声音,我看到高明脸憋的通红,不断扶眼睛,手也有些颤抖。

“单位上我已请了长假,我是成年人,能掂量轻重,处理好自己的事情。”他果断地挂了电话,我飞速回到病床上。

公婆是在劝说儿子对我放弃,毕竟高明三十四岁,一表人才,政府部门副科级干部 ,前途无量,怎么能让病妻耽误仕途发展?更何况他们对我有偏见。

我们结婚后,跟公婆住在同一小区。公婆老年得子,人老体衰,一辈子节俭惯了,不肯雇用保姆。高明只好每天送菜送饭,嘘寒问暖。

“过几天,五叔从青海来探望我父母,在咱家住些日子行吗?”,看着高明低眉讨好,我嘴噘的能挂起酱油瓶,“嗯”了声。

安置好五叔和老伴,公婆凑热闹也过来吃饭。高明忙的连轴转,新婚不久,雀巢被老人们占领、喧哗沸腾起来,我脸色越来越难看。

送走五叔,高明舒展颈骨,活动腰腿。我勾住他脖子,送上热吻,他环抱着我腰;“我舅舅一家看望父母,也要来住些日子”

我一下子听勃然大怒,怒目圆睁,“你们家亲戚是赶庙会吗?刚走一波又来一波”

“我小时候他们很照顾,快八十了,想在有生之年再聚聚。”

“那住宾馆呀!吃餐馆呀!咱家又不是招待所”

他唉声叹气,给我一个冰冷的后背。我辗转反侧,故意将床弄的“吱吱”响,又将家里灯全部打开,金碧辉煌、灯火通明。这一晚上,我俩都没有睡踏实。

后来舅舅一家没有来,而这笔帐,公婆铁板钉钉,算在了我的头上。

                      4

术前的抗结核化疗,每天八九瓶的输液,我手肿的像面包,脚上也斑斑针眼。小护士每次扎针,眉头紧蹙、一筹莫展。高明急中生智,用土豆片、冰敷,各种办法消肿。

手术前,在签订风险协议时,我的手剧烈抖动,握不住笔。看到白纸黑字,手术中可能会发生的状况,我吓的瑟瑟发抖。再次想临阵脱逃,暂且保全小命。

母亲、表姐都来看望,他们鼓励的话絮叨一罗框。高明将我揽进怀抱,佛去我额前湿漏漏的发丝,柔声宽慰;“手术一定会成功,我们还有大把的好日子等着呢,你还没给我生个小宝呢?”

我的眼泪突然间,如同决堤的河水,奔流不息。我恋恋不舍的抓住高明的手,像是要生离死别般的难受。

手术进行三个多小时,我迷迷糊糊被推进监护室,僵硬的躯体插满各种管子,嘴干舌燥,异常难受,身上似乎爬满了无数条虫子,到处啃咬。我一会冷汗淋漓,一会又高烧不退。

高明一会用棉签润我嘴唇,一会又给我胳膊、脚面挠痒,他被我折腾的手忙脚乱。麻药散后,伤口的疼痛如针扎心,抽搐的我一头冷汗,对高明大呼小叫,乱发脾气。

他昼夜陪床,端屎接尿,观察体温。我妈和表姐几次来要轮换照顾,他都婉言回绝。

                      5

病检结果出来了,手术取出是良性肉芽肿。我悬在高空的心一下子落地,高明也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我打趣地问她;“如果我是那种肺不染上结核,到处传染,你会扔下我吗?”

“如果我这种病不能跟你接触,生不了孩子,你会找那个女人复婚吗?”

还没等我说完,他用热吻堵住了我的嘴。我这才想起高明陪我已两个月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女人,像是销声匿迹了。

高明幽幽地说;“我父母和前岳父母有过节,婚后我与前妻各自维护自己父母,争吵的不可开交。孩子长期处在恐惧中,后来患病了,我……我愧对孩子。”

“她带着一个病孩子,有时候难免心烦气躁,过去我也有错,就任由她吐槽发泄。没想到却伤及你,是我不好,没有处理好这层关系。”

高明将头埋进臂弯,陷入自责中。提到那个女人,我心里像翻江倒海,按捺不住激动情绪。

女人知道我控制高明的财权,她追加生活费的谋划落空。便闯到我工作的学校,撒泼打滚、咒骂我刻薄继女、不配为人师表。

众目睽睽,我的学生充满诧异的眼神投向我,我白抓挠心,气的是眼冒火花。

回家后我给高明哭诉,他竟然劝我大度点,别跟女人一般见识,分明是胳膊肘向外拐。我稀里糊涂嫁个二婚男人,才明白过来人的忠告,都是身经百战的切肤之痛。

我咽不下这口气,下班后找同事唱歌喝茶,回家卷起被褥睡客房。高明低三下四来求我,夜深人静,“咚咚”的敲门声扰乱邻居,被找上门。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搭理他。这天滴酒不沾的高明,喝的醉醺醺,进门后双手钳子般拽住我,脸上阴沉着似一股黑旋风;“别闹腾了,咱俩好好过日子,求你”

“你们离婚了,打着孩子有病的名义,藕断丝连,我剃头担子一头热,日子怎么过?”

我怒气冲天,开始了口无遮拦,肆无忌惮,积累的憋屈如排山倒海般倾斜而下……

高明牙齿咬的格格做响,眼睛里冒出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借着酒劲他如一头暴怒的狮子;“我窝囊,我没用,你看我不顺眼,谁好你去嫁呀,滚,滚…”

我瞬间懵了,只觉得天旋地转,我蓬头垢面,穿着拖鞋睡衣,疯子般冲进夜幕里。

我瘫坐在凉亭的石椅上,眼泪如同滔滔不绝的黄河水。这声“滚”像把利刃扎的我心里滴血,我肠子都悔青了,没听家人劝。

我不知道何时,高明像个木桩子般矗立着,她给我披上外套,我顺手仍掉,我铁了心要跟他离婚。

                      6

我怎会想到信誓旦旦要离婚的人,竟成了我的高级陪护。

转入普通间后,高明知道结核病院的饭菜不合我胃口。就不畏烈日熏天,开车到五十里外的饭店,变着花样给我买排骨汤,乌鸡米线,小笼包子。

隔壁床位的骨结核大姐,老公送的是残羹剩饭,满脸鄙夷嫌弃,不等大姐吃完,他捏着鼻子溜之大吉。大姐颤巍巍拄着拐杖上卫生间时,不慎摔倒。

高明赶忙扶起,大姐感动地说道;“大妹子,你真有福气,咱们这病别人躲都来不及,你老公几个月的照顾你”。

我听后像喝了蜂蜜般甘甜,忽然发觉以前的争吵,早已风轻云淡。

在医院我目睹了一位新婚的女人,想要孕育宝宝,例行身体检查时,查出子宫有积液,疑似宫腔结核,在进一步筛查时丈夫拂袖而去,留下一份离婚协议书。

人性赤裸裸的考验,如醍醐灌顶,让我明白了幸福的真正含义。

表姐看高明的眼神,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母亲欣慰的感慨;“女儿啊,高明有担当、负责任,你生病这么照顾,他是重感情的人,要懂得惜福啊!”我“嗯嗯”不断点头。

出院时,看到镜子里气色红润,精神饱满的我。再看高明,几个月的劳累奔波,憔悴而消瘦,鬓角居然多出几丝灰白,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感动。

蓝天白云,鸟语花香,尽情呼吸着清新,干净的空气,我挽着高明的臂弯,小鸟依人。

最后编辑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或内容合作请联系作者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剥皮案震惊了整个滨河市,随后出现的几起案子,更是在滨河造成了极大的恐慌,老刑警刘岩,带你破解...
    沈念sama阅读 204,053评论 6 478
  • 序言:滨河连续发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现场离奇诡异,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过查阅死者的电脑和手机,发现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阅读 85,527评论 2 381
  • 文/潘晓璐 我一进店门,熙熙楼的掌柜王于贵愁眉苦脸地迎上来,“玉大人,你说我怎么就摊上这事。” “怎么了?”我有些...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150,779评论 0 337
  • 文/不坏的土叔 我叫张陵,是天一观的道长。 经常有香客问我,道长,这世上最难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54,685评论 1 276
  • 正文 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办了婚礼,结果婚礼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还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们只是感情好,可当我...
    茶点故事阅读 63,699评论 5 366
  • 文/花漫 我一把揭开白布。 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像睡着了一般。 火红的嫁衣衬着肌肤如雪。 梳的纹丝不乱的头发上,一...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48,609评论 1 281
  • 那天,我揣着相机与录音,去河边找鬼。 笑死,一个胖子当着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内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决...
    沈念sama阅读 37,989评论 3 396
  • 文/苍兰香墨 我猛地睁开眼,长吁一口气:“原来是场噩梦啊……” “哼!你这毒妇竟也来了?” 一声冷哼从身侧响起,我...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6,654评论 0 258
  • 序言:老挝万荣一对情侣失踪,失踪者是张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刘颖,没想到半个月后,有当地人在树林里发现了一具尸体,经...
    沈念sama阅读 40,890评论 1 298
  • 正文 独居荒郊野岭守林人离奇死亡,尸身上长有42处带血的脓包…… 初始之章·张勋 以下内容为张勋视角 年9月15日...
    茶点故事阅读 35,634评论 2 321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恋三年,在试婚纱的时候发现自己被绿了。 大学时的朋友给我发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饭的照片。...
    茶点故事阅读 37,716评论 1 330
  • 序言:一个原本活蹦乱跳的男人离奇死亡,死状恐怖,灵堂内的尸体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诈尸还是另有隐情,我是刑警宁泽,带...
    沈念sama阅读 33,394评论 4 319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岛的核电站,受9级特大地震影响,放射性物质发生泄漏。R本人自食恶果不足惜,却给世界环境...
    茶点故事阅读 38,976评论 3 30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处隐蔽的房顶上张望。 院中可真热闹,春花似锦、人声如沸。这庄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29,950评论 0 19
  • 文/苍兰香墨 我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三九已至,却和暖如春,着一层夹袄步出监牢的瞬间,已是汗流浃背。 一阵脚步声响...
    开封第一讲书人阅读 31,191评论 1 260
  • 我被黑心中介骗来泰国打工, 没想到刚下飞机就差点儿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东北人。 一个月前我还...
    沈念sama阅读 44,849评论 2 349
  • 正文 我出身青楼,却偏偏与公主长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敌国和亲。 传闻我的和亲对象是个残疾皇子,可洞房花烛夜当晚...
    茶点故事阅读 42,458评论 2 3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