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长》

今天,我们希望分享一篇来自杂志书《喊停人生一小时》的文章,原文标题是《我们能够在哪里寻找从容?》。

可以说,这是一篇关于对抗的文章,而对抗的主角,正是那种难以名状、但又永远萦绕在我们脑海中的不安全感。

分享它,当然也是希望分享一种力量,

因为有些对抗,总需要我们“在一起”。


自媒体营销号制造焦虑所带来的毒害,在这几年已经渐渐被大众认清了。

你打开手机,有的人风光无限地在欧洲旅游,有的人觥筹交错出席各种活动,触目皆是《你的同龄人正在抛弃你》《底层和中产通往上流社会的大门已关闭》这种文章,就算知道都是一些情绪工厂编出来刺激你神经的,你依然还是会忍不住心动一动。

心动了,就说明一颗草种在你心里扎下了根,你此刻看似没有着急着追赶,但总有一天会春风吹又生的。

你害怕吗?

在洪流一般的大城市里马不停蹄地向前奔跑,跟所有人一样忙碌地追逐着什么,生怕一停下来就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但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前方到底是什么东西。

几个月前我一纸辞令炒掉了我那个不成人样的老板,休息旅游,开始接一些自由职业工作,回头看去,感觉众生皆苦。

一些朋友揶揄我站着说话不腰疼,认为我大概是很有钱才能过这样的生活,而我唯有笑笑,让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我一个来自普通家庭的媒体从业者,零散飘摇,和你们这些社会定义中的成功人士,谁更有钱不是一目了然吗?

有趣的是,我以为朋友的焦虑感只会被比自己有钱的人触发出来,但原来哪怕是我这种清贫而松散的状态,依然能够为他们的焦虑添砖加瓦。

但我并不想因此去而瞧不上朋友,认为这样是过于流俗或者作茧自缚什么的。毕竟生活艰难,我们都需要抓住很多东西,才能给自己足够的安全感,我们都在在无法让自己放松下来的同时,又羡慕理想的从容。

我更在意的是朋友对于这种状态的第一反应,当中包含某种微妙的预设:

人要过得更从容,必然是拥有更多金钱资本。

几年前,我一个香港朋友从澳洲读完书回来,在香港街头散步时,被警察随机拦下来检查身份证。

阿 sir 一边翻看身份证一边说,你不是香港人吧?定睛一看,还真的是张香港身份证。阿 sir 又问,你是在外国生活吧?朋友说对,我刚从澳洲回来。

警察笑笑,把身份证还给朋友,说,香港人走路不会像你走得那么慢。

在香港这个声色犬马的大都市中,众生也劳劳碌碌,而倘若一个人有闲庭信步的底气,那必然是出国了。

香港地少马路窄,大家走路都很快,神色凝重,步履匆忙,倘若你不小心放慢了脚步又挡在别人身前,可能就会听到背后叹气和咋舌声,开始有个身影在你身后左右的缝隙跃跃欲试。

直到你恍然惊觉,侧身让出一条道来,还可能会等到一句敬赠:唔好阻住个地球转啦!(不要挡住地球转啦!)粤语幽默大师黄子华在他的脱口秀中,曾经调侃过这一点,用来自嘲香港人认为自己是世界中心,阻住个地球转,好大的罪名啊。

从什么时候起,慢下来成了一种奢侈?我疑惑这到底是人类汲汲营营的历史常态,还是现代人特有的共享焦虑。

当我们厌恶自己身处的快节奏生活时,总会去向往那些镀上一层泛黄滤镜的过去,认为以前那些年代,人都活得比较从容。

这是我所发现的当代人寻找从容的一种方式:溯及过往。

我们的记忆力总是擅长把回忆装点得更美好,而那些活在我们出生之前的、从故事或者历史中建立的景象,则更加遥不可及了。

木心写《从前慢》,说从前的日色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世人都爱这首诗,还改编成了歌曲。然而这首诗是哪一年写的,木心自己并没有留下记录,诗歌收录在《云雀叫了一整天》中,这本书出版时也才2009年,诗歌写就的时间只能更早。

也就是说,早在我们的“从前”,木心已经觉得“从前”才算是慢的,而他所处的生活是很快的了。

千禧年代不算慢,那再往前一点,八九十年代算是慢的吗?那个时候不是在改革开放,经济腾飞吗?倘若往前数上更多,那不都是乱世、乱世和乱世吗?那个慢世代,是真实存在的吗?

而倘若现实一点回到当下,那大多数人还是会觉得,只有有钱的人才能慢下来。

我们在金钱中寻找从容。

有钱就有假期吧?有钱就能去马尔代夫吧?毕竟香港的精神领袖麦兜曾经也是这么觉得的,兢兢业业埋头苦干,总有一天你会坐拥水清沙白椰林树影的。

然而这就带我们陷入一个怪圈:

如果只有用钱才能买到从容的话,那为了获得从容,你就必须继续赚钱。当你到达了一定的水准之后,你不曾回头相望一刻,来不及停一停感受一下自己的幸福,就会环绕四周又发现似乎远远不够,在社会这一片大风大浪中,你的生活是一艘小船,似乎每一刻都有洞需要填满。

你期待总有一天靠岸但是却不知道该往哪里行驶才是尽头。

事实上倘若你足够了解其他人生活背后的样子,就会发现那些在朋友圈中看上去风生水起的人与你咀嚼着同一份焦虑,他们可能在酒店带泳池的房间醒来,先打开电脑回公司的邮件,走在异国最动人的风景线上,与电话那头的客户开展越洋拉锯战。

他们也在向上探头,觉得再往上游一游,再坚持一下,就能吸到氧气了。假是永远休不够的,财产看上去永远不够多。

而对孩子的操心也没有尽头,这一切如同老驴拉磨,永无止境。

然而倘若你往更深一层窥探,这套逻辑的背后是一个更大的问题,我们的社会结构逐渐固化,个人很难再通过努力改变自己的阶层,那些令人生厌的制造焦虑的文章至少有一句话是真的——通往上层的大门真的是关得越来越紧。

而在这种氛围中,我们没有迎来后资本时代那种对于放弃和颓丧的推崇风潮,个体的社会目标反而越来越单一。

在我们的历史文化中,原本有很多种不同的形态可以定义成功和快乐,我们羡慕白手起家或者含着金钥匙的有钱人,但同样羡慕穷开心的人,搞创作的没那么多钱但他们的生活状态依然受到人认可,至少不会觉得他们过得凄惨。

优秀的商人和优秀的记者一样都可以成为他人的榜样,因为他们在各自追求的不同范畴中都达到了一定的高度。

但是现在我们已经没有榜样了。

我所说的不仅仅是我们对成功的定义不再多元——这是其中一部分,我们认可的成功几乎只剩资本积累一种,哪怕其他类型的成就,也是因为它能够带来名利——而且我们自己都不再相信,那些没那么有钱的人会获得快乐。


我们满足的阈值被拉高了,然后对于满足的定义也逐渐改变。

“你穷你还怎么可能开心呢?你怎么可能允许自己慢下来还不焦虑呢?”在我们本应该感到快乐的时候,世界却告诉我们我们不该感到快乐,这种快乐是错的,取而代之的是我们应该感到愧疚。

久而久之,我们自己的快乐都被定义了,我们失去了快乐的能力,然后再用这一种标准去想象别人的人生。

曾经一支几块钱的冰激凌能够换来的满足感,如今只能用哈根达斯来填满,你无法想象旁边那个人能用冰激凌换来和你吃哈根达斯同等的快乐:倘若如此的话,那我拼了老命赚到钱买哈根达斯还有什么意义?

我想我只能在自己身上找到从容。

我就是那种走在香港街头,会不小心阻住地球转的人。

不,我想强调的不是降低欲望,过得清心寡欲,实际上我是一个很乐于寻找各种快乐刺激的人。倘若你的世界中目前没有遭遇什么重大问题,而你没能让自己的生活变得更松弛更有趣,不是钱的问题,是你自己的原因。

我想最大的一个难关在于,打败心中的不安全感。

我们需要在还没遇到危险之前就抓住很多救命稻草,需要一切都在我们的可控范围之内,事实上生活时常比我们高明,当我们自认为居安思危未雨绸缪的时候,购买的常常不是保险,而是枷锁。

你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就可以先克服放慢脚步的恐惧,让自己从容一些,甚至享受放手失控的一刻。

你把脚步放慢,轻轻地迈了出去。

而地球没有停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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