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的接触并不算多,至少,青少年时期不多。
七岁的时候,父母离异,我跟着的那个人是父亲,而妹妹跟着的是母亲。父亲倒是不怎么管我,给了我很大的自由。我想,这大概就是为什么后来,我越来越独立的原因,灯泡坏了,自己修;厕所坏了,自己修;电脑坏了,拆了重装。
没有母亲教育的孩子多少是缺点什么的,虽然现在的我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不过,那时,我小,人小,总是会记着一些微小到可有可无的事情。
记忆里,有一件事,印象很深刻。八岁,也许是九岁,母亲坐了长途大巴来看我。她从来都是晕车的,路上吐了几次,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才算是到达地方。陪了我三天,晚上我和她一起睡,白天她陪着我玩耍,那是比较快乐的时候。第三日走的时候,我追着母亲跑,边跑边哭,最后被人拉下来了,结果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声音都没有了。
说实话,那时候我是有些恨着母亲的,虽然我知道,她坐长途大巴往返很辛苦,可是好几年都见不到一次面,哪个小孩的心里会好受。算起来,整个小学和初中,我与母亲见面的次数一个手都是数的过来的。刚开始的时候,自然很难过,难过就哭,夜里也会偷偷地想念起母亲来,可是,时间真是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东西,后来习惯了,变得心无波澜,可以说是平静得有些吓人。
高中开始,我可以一个人坐长途大巴,一个人去母亲那里,那时候,我才算是真正和母亲熟络起来。
母亲从来都是一个实际的人。她喜欢的花,也不过是桃花和菜花,原因简单极了,因为桃树开了花很好看,而开完了花就可以结果,结了果就可以食用和卖钱,菜花是可以炒了吃的,好吃而且做法简单。
你看,我母亲就是这样,没有一点的情调!
她是一个农民,种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地里有着大蒜、小葱、紫苏、绿叶子菜,旁边还有一颗桃树,门口有几颗柚子树。每日都会去给那些菜浇水、除草和施肥,然后成熟了的,便拿到市场上去卖,卖了的钱,供妹妹上学和家里的一些生活开销。
对于那一棵桃树,她的感情有些复杂。
她喜欢着那一棵树,也讨厌着那一棵桃树。喜欢的是桃树开花的时候,很漂亮,而且桃花摘了可以做茶,之后结出的桃子也是极好吃的;讨厌不过是因为,桃树总是长一些虫子,除虫很是麻烦,因为她怕虫,每次见着,总是觉得自己汗毛都竖起来。可就算如此,她每年还是会把桃树打理得很好。
后来,也就是在我工作之后,在那棵桃树被砍去了有些年份的时候,她和我说过一句话,姑娘,我梦着桃子树了,花儿开得挺好。说完,她就不再和我说话,躺在床上,继续睡了。那一瞬间,我却觉得难受极了,一种无力感紧紧抓住了我,不明缘由。
桃树在的那几年,每一年的桃花都是极其灿烂的,虽说菜地里就这么一棵桃树,有些突兀,可母亲喜欢得很。打理菜地累了,树下歇歇;桃花开了,蜂蝶成群,也是热闹的;桃花灿烂,摘下来晒干制茶;花谢了,桃子成熟,便是那些时日里最好的果味,汁多味甜。
时间可以给你带来惊喜,自然也会给你带来变化。
那时候,我已经高二,学业开始繁重起来,但是母亲那里,每年还是会去几次的。可是,那一年,我再去的时候,却不见了那棵桃树的踪影,菜地也换了位置。
我问了母亲缘由,她是这样告诉我的,政府需要征用土地。菜地里的蔬菜可摘了吃,也可以卖钱,但是桃树却不可以。那个时候,农家还没有移植这种很装逼的做法,我想就算是有,也定是出不起这个钱的。真的,一分钱是可以难死庄稼汉的。
母亲自己拿了工具去砍了那颗桃树,用她自己的话说,与其被推土机推了,还不如自己动手来得干脆些。那时候的桃树已经开完了花,开始结出很青涩的小果子,摇摇晃晃地在树上挂着,十分好看。
我不知道母亲下手砍树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陪着自己几年的树,自己看了几年的菜地,一瞬间都没有了。
尤其是那一棵桃树,每年开花落花,长叶结果,遮荫避凉,七八个年头的时光被亲手砍下,我想,她的心里一定难受极了。
母亲留了桃树的一截小枝,给了我,说是可以辟邪,以后带着会运气好一些。
想起来,她是一个迷信的人,喜欢拜佛。后来的几年里,在村里集资,最后终是在村口修起了一座很小的庙堂。我每次过去的时候,都会被拉着进去拜一拜,她更是虔诚,说是要保佑姑娘们平平安安,在外面工作不要遇上什么大灾大难。
我想,后来我在非洲出了那么严重的车祸没有死,大概是这个原因。
除了那一截桃枝,剩下的桃树都被她劈开了。她说,烧火吧,多少还有些用处的;她说,实际一些,挺好的;她说,桃子树,以后还可以再种。
可是,后来,她再也没有种过。
桃子树没了的那几年里,自然也就没有桃花,没有果实,没有树荫,母亲在菜地里累了,就坐在埂上休息一会,然后,继续干活。
她依旧默默支撑着这个家。
母亲曾经说过,桃子树开的花,除了可以晒干泡茶,落在地上也是很有用的,可以当做肥料,每次走到那里休息,次数多了,竟然有一条浅浅的足迹,她觉得那地方可真好看。
我一直看到的一句话——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虽说没有言语,却默默贡献着自己。不声不响,却在那里。
桃树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
岁月可以带走,岁月也会留下。
三月的桃花开得灿烂,母亲在树下小憩。
二零一七年四月十三日
大钱
埃塞俄比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