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必要,不返乡——已有29 省市倡导 2021 年春节外地人员就地过年”,看到这个消息的我一时间有些慌。毕竟先前留学两年,若是今年再不回家,加起来将有三年未能归乡过年了。点点鞭炮,吃吃年夜饭,拍拍团圆照,看看春晚,这些年年重复的事情突然间显得魅力无穷,乡愁这种看似遥远的情绪也瞬间袭上身来——“乡愁是一纸隔离通知,我在这里核酸检测,家在那里防疫严控。”
同样是一条酱油蒸鱼,家里做的就是比外面香,除夕夜做的就是比平常好吃。在过年的气氛里,所有事情都会因为家人在一个屋檐下的团圆而变得美好起来。然而,家有时并不是那么好回的。在曾经悠远的岁月里,单单一个路途遥远的理由就成为了多少游子有家难回的心头之痛。即时在高铁如此发达的今天,单单一个抢票环节,还是难倒了一众返乡人。一旦不能回家,所有关于团圆的情景都会变成海市蜃楼一样的幻梦,每时每刻投映在漂泊游子的脑海里,就像是火鸡之于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有些人是有家难回,有些人是不再有家。
我的祖父在复旦大学读书时结交了个挚友,在我儿时常与他夫人一起来我家打牌聊天,抽烟吃肉。他姓宾,我就管他叫“宾爷爷”,他的夫人,我喊做“唐奶奶”。这对老情侣的性格十分鲜明:宾爷爷幽默风趣,万物皆可玩笑,一根两根烟的功夫会说出好几个笑话,首先把自己逗得乐呵呵;唐奶奶果敢强干,说话利落如风,无论在牌桌还是餐桌上,气场极强。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像唐奶奶是个将军,宾爷爷则是个滑头的士兵,虽然指哪打哪,但是总免不了嬉皮笑脸一番。
我家只有一张麻将桌,一群老头老太聚会时,很难保证人人有份,总有人得充当看客。老同志们一生为国奉献良多,老来就这点爱好,自然是谁也不愿意退离牌桌。此时,唐奶奶就大手一挥,指示正准备酣战的丈夫:老宾,去旁边坐着!宾爷爷闻令,点上一支烟,乖乖站起,七八十的老人像个听话的学生,嘴中却是笑嘻嘻:“你打,你打,我听话。”宾爷爷既退在一边,就常与当时尚小的我玩闹取乐。对着当时长得颇可爱的我,他总是在吞云吐雾中摸摸我的脑袋,说一些俏皮话。等到了生日,我还会收到他的礼物,一会儿是铁胆火车侠,一会儿是十万个为什么。
在我眼里,宾爷爷是充满快乐的,甚至他吐出来的二手烟都让小时候的我倍感欣喜。有一年唐奶奶离世了,从那时起,宾爷爷似乎就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我似乎再也没见到他快乐地吐烟圈,再也没听见他嬉笑着嘲弄老友。他和唐奶奶相逢于复旦,那是一个烟火纷飞的年代,他们的感情比建国的历史都要长。这一份砥砺深情,在平素里的生活中似乎只展现出了妻管严的幽默感,可是当其中一人突然离去时,我们才看到它的厚重与深沉。
有一年除夕,宾爷爷给已经离开的唐奶奶写了一首诗,具体诗句我是已经忘了,大意是:外面的鞭炮很响,我的家里却很安静。外面的烟花很美,我的家里却很黑。每一家都在团圆,我的身边却没有了你。
宾爷爷的儿子英年早逝,女儿旅居美国,如今依恋一生的老伴又撒手离开。在那个独对空房的除夕夜里,万家团聚的灯火中,曾经充满生趣的宾爷爷只剩下了落寞。虽然房子还在,却奈何斯人已逝,家不成家。千言万语的倾诉汇成一首几十个字的诗,思念牵起一条长长的线,飘啊飘,却再也落不到老伴的手里。
岁月无情,病毒无情。新冠打断了回家的路,时光又摧折了家里的人。在这个或许有些特殊的年关,祝福每个家,每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