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娘心

入夜,一轮新月怯怯地挂在空中。

一条巨大的蜈蚣沙沙地爬进小镇。蜈蚣身躯庞大,曲曲弯弯,黑黑的脊背撞着街道两旁的房屋,发出咔咔嚓嚓的声响。

忽然,蜈蚣停住了,两只灯笼似的眼睛,忽闪忽闪。在它前面地上,倒着一个人,是个老太太。那老太太呻吟了一声,说,哎呀,好心的人,把我扶起来吧。我跌倒了,起不来。

蜈蚣却退缩了一下,长长的身躯成了s形。那老太太又说,好心的人呢,求求你,把我扶起来,我躺在地上很难过。地好凉啊!

蜈蚣却调回头,往回爬走,不料一条腿却被那老太太抓住。蜈蚣吓得一激灵,赶忙爬起来,变成一个小道士,甩开老太太的手,撒腿便跑。

小道士一口气跑回道观,道观里白脸道士刘貌真,正焦急的坐立不安。见小道士慌慌张张的回来,说,清风,怎么回事,慌慌张张的?

清风气喘吁吁,说,我碰见了一个老太太!

刘貌真说,老太太有什么好怕的?

清风说,是倒在地上的老太太!

刘貌真说,哦,那孩子呢?

清风说,我……没有捉到。

刘貌真怒了,说,难道小镇只有一条街道吗?你不会绕开老太太吗?

清风说,哦,当时……我只顾害怕了,忘了!

刘貌真说,蠢货!赶快再去,不要再让我失望,否则下场你知道。

清风不敢怠慢,应声往出跑。他知道所谓下场是什么,就是死。

清风又跑到小镇,走到另一条小街上,转进一条小巷,侧耳倾听,隐隐有婴儿的啼哭声。他便顺着婴儿的哭声来到一个小院子前面。院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进去,屋中亮的灯,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母亲呢?

一个女人声音答道,去买牛乳了,到现在还没回来,这么晚了,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男人说,我去看看。

清风躲在暗处,见从屋中走出一个年轻男人,等那男人走出院子,他趴在窗户往屋里瞧,见一个女子怀里正抱着一个襁褓,摇晃着。那襁褓里的婴儿,哇哇地哭着,好像是饿的。清风有了主意,他身子一晃,变成了那个男人,手又一晃,手里多了一瓶温热的牛乳。他走进屋中,对那女人说,快给孩子喝吧。

那女人接过瓶子,瓶子里插着一根青青的细芦苇吸管,放在婴儿的嘴边,婴儿含住吸管,顿时止住了哭声,小嘴巴一吮一吮的迫不及待的喝着牛乳,发出吭哧吭哧轻微的鼾声,煞是可爱。

清风不由心里一颤,忍不住用手去捏了捏婴儿的脸蛋,软软的。他想,这么可爱的孩子,老道士竟然要吃他!怎么能下的去口呢?

孩子喝完奶,闭上眼睛,甜甜地睡去。那女人将孩子递给清风,说,你抱着,我去烧水,你洗洗休息吧,都累了一天了。

清风心里忽然一热,从来没有女人对他这么好过,不,除了他母亲。

那女人进了厨房,生起火来。屋子里只剩下了清风和孩子,清风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可是他的两条腿却像生了根,一点也迈不动步。

忽听门外咚咚声响,清风转回头看,只见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进门。那老太太嘴里哼哼唧唧,说,哎呀,摔死我了,现在的人哪,一点爱心都没有,见死不救啊,尤其是那条大蜈蚣……

清风认出来了,这个老太太就是先前他见到的那个跌倒的老太太。

老太太坐在了一个凳子上,说,把我的孙子跟我看看。

清风迟疑了一下,下意识将怀里的孩子楼的紧了紧。这个孩子是他要捉去给师傅刘貌真吃的,他想此时走还来得及。

那老太太说,怎么啦?你怕我会摔了他吗?说着一把抓住襁褓,把孩子夺过去。

老太太夺孩子的动作很粗鲁,清风的心竟然不由颤了一下,说,小心点……

老太太笑嘻嘻地看着孩子,说,你瞧这脸蛋,这嘴巴,简直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清风的心忽然一酸,眼泪便涌了出来。老太太说,儿啊,你怎么啦?为什么哭呀?

清风再也呆不下去了,冲出门去,来到大街上,放声大哭,哭声在寂静的街道回荡。他想起了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之所以这么苦苦修炼,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再见到他的父母,准确的说是他父母的转世。可是他找了几百年,一点音讯都没有。

清风哭着走着,忽然前面又遇见一个倒在地上的老太太。

老太太说,哎呀,好心的人,求求你把我扶起来吧,我摔倒了,起不来……

清风这次没有犹豫,上前将老太太搀起来。老太太紧紧抓住清风的手,说,你真是好人呢,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可不多了!……哎,你为什么哭呀?

清风说,我想我娘了。

老太太说,你也有娘吗?

清风说,嗯……

正说着,忽见刘貌真走过来。

刘貌真沉着脸,说,清风,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清风心里一激灵,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那老太太说,他在见义勇为!我跌倒了,他将我扶起来,真是个好孩子!

刘貌真没有理她,仍对清风说,孩子呢?

清风说,这没找着……没有孩子。

这时候,一声婴儿的啼哭在远处嘹亮响起,刘貌真哼了一声,朝着声音方向抬腿便走。

清风抓住刘貌真的衣襟,说,师傅,放了这个孩子吧,这个孩子有病?

刘貌真没有理他,顺着声音找到那家小院里。

屋子里,那女人哄着孩子,边埋怨道,死鬼,去哪儿啦?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屋中。

刘貌真走进门,那女人吃了一惊,说,道长,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刘貌真说,把孩子给我。

那女人下意识的抱紧了孩子,书?你要我孩子干什么?

刘貌真张大嘴巴,一伏身,变成了一只斑斓大猛虎。那女人吓得哎呀一声叫,腿一软,跌倒坐在地,却仍紧紧地抱着孩子。

老虎走到女人面前,说,把孩子给我!

女人说,不!本能地转过身,将脊背朝向给老虎。

清风心里一凛,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母亲。那时候他还是一条小蜈蚣,想看看太阳是什么样子,便央求母亲带它到洞外,没想到却撞见了一只大公鸡。于是,它的母亲为了救它便葬身鸡口。

清风想,悲剧不能再发生了!清风一把拽住老虎的尾巴,老虎回过头,怒道,你想干什么?

清风吓了一哆嗦,忙撒了手。老虎回又回过头,对那女人说,快把孩子给我!

那女人说,不,你要吃就吃我吧!

老虎说,我不想吃你,我就想吃孩子,孩子好吃。说着张开大口,就要去咬孩子。不料尾巴一紧,回过头,见尾巴又被清风拉住。

老虎大怒,回过身,抬起前爪,一下子把清风打倒在地。说,你作死是吧?我就成全你!先咬死你……说着张开血盆大口,咬向清风的脸。清风心里一寒,心想,完了。正闭上眼睛等死,却只听咔嚓一声,一个什么东西掉在了他的脸上。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只见老虎嘴咬住了一根棒子,准确地说是一根拐杖。拐杖的那头,是一个老太太,就是刚才他在街上搀扶起来的那个老太太。

老虎张开嘴,满嘴的牙齿噗噜噜都掉了下去,刚才掉在清风脸上的,也是一颗牙齿。

老虎说,你是谁?

那老太太嘻嘻一笑,身子一摇,变成了一个,破僧衣破僧帽的和尚,那根拐杖也变成了一把破扇子。清风心里一喜,是济公活佛。

老虎说,是、是你,降龙罗汉!

济公说,不错,山中的百兽你不吃,你偏要吃人,今天别怪和尚我下手无情了。

说着,济公摘下破帽子,破帽子顿时金光四射,照向老虎。

老虎眼睛里露出惊恐之色,匍匐在地。就在此时,却听门外一声娇滴滴的声音喊道,罗汉爷,手下留情呀!

济公住了手,回头望,只见一个体态丰腴美貌的中年妇人扭着腰肢走近来。济公又嘻嘻一笑,说,哟,原来是母老虎哇。

美妇人也嘻嘻一笑,是,罗汉爷。念他年少无知,就饶过他这一次吧,看在他舅舅的面上。

济公说,他舅舅?是谁呀?

美妇人说,是伏虎罗汉呀,他是我表哥!

哦……济公恍然大悟,说,我早听说我那伏虎兄弟有一个表妹,原来就是你呀!

美妇人说,是呀是呀,都是自己人!

济公说,既然是自己人,那就更应该从严发落,我们都是神仙,怎能放纵子女行凶呢?

美妇人说,是是,都怪我管教不严,我这就教训他。

说着,美妇人走到老虎跟前,抬起手在老虎头上拍了几巴掌,说,你这孬种,叫你吃人!叫你吃人!叫你不听话!看我不打死你!

那老虎也低眉顺眼,驯服得像只猫坐在地上。

济公叹了一声,说,算了吧,把他领走吧,仅此一次,下回如果再让我碰见他行凶,可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美妇人说,当然当然,下不为例!

美妇人领的老虎走了,清风舒了一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那女人也缓过神来,跪在地上,向济公磕头,说,多谢圣僧活佛救命之恩!

济公却将破扇子遮住脸,说,别谢别谢,惭愧惭愧……说着跑出门去,剩下那女人和清风呆愣愣的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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