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老已经在这个飞船中转站工作了二十年，二十年前以为你洛夫集团推出的604更新改变了这个星球，从那之后，他便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了。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亚特兰蒂斯虽然没有现在这么繁华，但阶级差距也没有那么大。那时候还能从亚特兰蒂斯的居民身上看到笑脸，现在却只能看到他们每日为了生计，奔波的如苦瓜一样的脸，不但没有笑脸，而且看起来脸上的因为愁闷，皱纹好像比苦瓜的褶皱还要多。

那时候亚特兰蒂斯的运转也还算正常，至少蓝餮在正反两面都能兼顾到，星球上有白天和黑夜，所有能源都是也都是平均分配。这所有的美好，都停留在了二十年前的那场骚乱上。

那时候，池老还是警察，洛夫集团突然发布了一款新产品，它能够降低人们的感性思维，提升人们的理性思维，这种技术叫做604更新。他们宣称只有这样，人们才会抛弃掉与自己不想干的情绪、感情，在社会中才能更好的生存。

人怎么能没有感情？一开始的时候，亚特兰蒂斯的人们也问出了相同的问题，但是很快洛夫集团便将早已准备好的案例，那个在九千多年前被人类毁灭的星球，摆了出来，将人类身上的嫉妒、仇视、报复、战争统统都归结为感性因子，并且得出结论，正是由于这些不可控的感性因子，最终他们爆发了无数次的战争，将自己推向了世界末日，推向了毁灭的边缘。

如果在这之前，所有人对604更新都嗤之以鼻的话，当洛夫提出这个理论后，亚特兰蒂斯大部分人的思维开始了转变，逐渐相信了他们的话。毕竟他们的祖祖辈辈都以地球为反面例子，告诫着他们血的教训。在多年来这样的规训之下，成长起来的新一批亚特兰蒂斯人，更加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因为感性的不稳定因素，人们也开始逐渐接受604的理论。

但是还是有些人对这样荒唐的言论表示了怀疑，而恰在这个时候，洛夫集团便拿出了他们早就已经准备好第二步，他们拿出了自己手中一个长达十年的临床实验。

十年前在604更新初具成型的时候，他们便为了能在十年后顺利推出604更新做了充足的准备。他们找到了一对生活在底层的夫妻。男人是个酗酒鬼，一喝酒，便会对妻子拳打脚踢，以发泄自己的不如意，但是每当他醒酒后，又会装可怜的向妻子道歉，表示自己当时是多么的混账，是酒精控制了自己。他知道妻子向来心软，不会真的离他而去，更何况那时候他们刚刚有了自己的宝宝。男人更加的肆无忌惮。

他们之间不是早就没有了爱情，不然妻子也不会生下他们的孩子，相反他们的爱情正变得越来越紧密，只不过这种爱有点畸形。

妻子总是相信男人能变好，而男人也坚信妻子不会离开自己，所以妻子忍受了一次次的家庭暴力。在外人看来，这是一对多么可悲的情侣啊。但凡他们某一方的感性因子低一点。便不会有这样恶性循环的结果，但偏偏这就是人，好的坏的都有。

生活在底层，因为这些不可控的感性因子，俩人的生活越来越差。对于洛夫集团来说，这是多么好的样品啊。所以当洛夫家族找上他们，并承诺出资孩子的所有费用知道成年之后，这对夫妻便立刻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不然要在这如下水道一般的环境里生活一辈子吗！

他们接受了604更新的第一代，为自己设置了摒除感性因子的处理，现在十年过去了，洛夫集团将这对夫妻的现状公布出来。他们已经成为了一对成功的模范夫妻。男人事业有成，女人年轻貌美，与他们十年前的样子比起来，现在的他们可以算得上是重生。

在他们接受访谈的时候，人们并没有看到他们因为接受实验之后，而变得像机器人一样冰冷。相反，他们却更加恩爱，眼里只有对方，这样的爱情，这样的事业，不是每一个人所希望的吗？

当这对夫妻的事情曝光之后，那些还持有怀疑态度的人，也逐渐开始转变思想。他们真切的看到了这对夫妻的改变，谁都想改变自己的人生，或者让自己的人生更好。

一时间洛夫集团的604更新成为热销产品，许多人都排在洛夫集团的大厦外，等待着更新自己的大脑，等待着这张走入高级阶级的入场劵。

人们纷纷涌进洛夫大厦，接受604的更新。但总有人持观望态度，不愿意去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毕竟螃蟹长捞长有，而捕蟹子的人却可能在海上失去生命。

直到一年后，社会调查发现，接受604更新的人，相比其他人，在社会中的成就更加突出，对社会的贡献也比别人多。所以更多的人开始接受604更新。但是此时604更新的价格也已经水涨船告，人们需要花费自己几年甚至一生的积蓄去完成这次更新。但就算这样，洛夫大厦依然门庭若市。

但在这期间依然有人坚持认为，人怎么能够变成没有感情的生物。逐渐的社会上便分成了俩种人，一种是接接受过604更新的，一种没有。

亚特兰蒂斯人也因为这样的差别，被粗鲁的分为了两派，他们之间谁也说服不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们逐渐向自己的同类靠近。

更新了的人就像是工作的机器，在社会上有更多的机会，逐渐走向了这个社会的顶端，大多数没有接受过更新人，却只能越来越走向这个社会的末位。久而久之，更新了的大多住在地壳的一面，没更新的大多住在地壳的另一面，但这样的划分也不是绝对划分，而是按照物价市场这只无形的手，将他们划分开来的。

因为接受过更新的人，在社会中地位越来越高，他们手中享有的资源越来越多，所以在他们租住的地方，物价房价都节节升高，最终逼迫底层人离开，精英人士住了进来，而这里面的精英人士又大多是更新过的人，所以最终导致更新过的与未更新过住在了亚特兰蒂斯地壳的两侧。社会的阶级也越来越明显。

本以为亚特兰蒂斯会这么平静的过下去，但是没想到这种平衡很快被打破。那对夫妻掷出了这破坏平衡的第一锤。

那时候池老看到更新过的所有人都走上了人生巅峰，自己这辈子是没有机会了，但女儿还有希望，他正在考虑是否筹钱让女儿也去一趟洛夫大厦。没错，那时候604更新已经不是原来价位，做一次604更新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承受的。

就在池老考虑这件事情的时候，突然他们接到了一个出警任务，有一对夫妻跳楼自杀了。

池老他们立即赶往现场，到了之后，发现跳楼的竟然是一开始因为做了604更新而走上人生巅峰的那对夫妻，他们只留下了一个十几岁的孩子，他的名字就叫昆塔。

看着自己的亲生父母，在自己的面前跳楼自杀，孩子久久的盯着那滩血渍，久久不愿离去。池老负责将他送到孤儿院，之后发现他好久都不会说话，也不会哭，整个人就像是会呼吸的机器一样，呆呆的看着眼前。

后来舆论持续发酵，社会上开始质疑604的安全性，虽然洛夫集团有意控制舆论，并与警方将那对夫妻自杀的事情对外宣称是被人入室抢劫而杀死的。这些虚假的烟雾弹暂时说服了那些经过604更新的人的逻辑思维，但却没能为他们挡住那些未接受过604更新的人们的示威游行。

他们打着为那对夫妻寻找真相的幌子，没日没夜在亚特兰蒂斯的各个街道游行。看起来每张脸都能写进正义的教科书里，但是只有深藏在他们卑鄙灵魂下的龌龊想法才能够解释他们的这种行为。

他们只不过是想让社会重新洗牌，摆脱他们现在的噩运。

最终他们的这种游行，被武力完全镇压下去。

洛夫集团先是哄骗他们会停掉604更新项目，待到他们乖乖的回到阴面，王室便调整了乌兰塔内银助的施力方向，让亚特兰蒂斯停止了自转，只有阳面能接受蓝餮的光照。并且在一夜之间将地壳两边运行的地心车隧道全部封死，只留下一辆严格管控的政府隧道。利用飞船机器人，为他们修建如盖子一般的天空，将他们永远困在了地球另一端。

随着时间的推移，银助对阴面的重力作用越来越小，最终，阴面的那些人天地互换，脚踩在了洛夫集团为他们修建的钢筋混凝土的天空上。

池老回忆起这些历史，抬头看着高升的蓝餮，不知道这一切谁对谁错。但从他以后，池老也打消了让女儿去604更新的事情。

也是从那之后，亚特兰蒂斯的阳面就像是换了一个样子似的，人与人之间的相处越来越融洽，因为他们更加明白，好的人脉会为自己在社会上的发展，带来不可估量的价值。同时因为感性因子的降低，亚特兰蒂斯的人也不再有那么多的情绪病，人们也不再会因为情绪而郁闷很久，那些之前存在的心理疾病，已经差不多在亚特兰蒂斯这一面消失了。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在这样良好的氛围中，亚特兰蒂斯阳面近几年的自杀率却越来越高，相反那些生活在水生火热的阴面人，却鲜少有听到这么高的自杀率吧。兴许所有美好的外表下都藏着一定程度的虚假。

人老了，就容易胡思乱想，最近池老总是陷在这种回忆里，自从老伴一年前死了之后，他就更喜欢回忆以前了。他很庆幸自己当初没有让女儿去完成604更新，因为他现在体会到，当人孤独时，能感受一份有温暖的回忆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就在池老这样想的时候，突然传来敲门声，他这个孤寡老人已经好久没有人来问候了，他疑惑在这个所有人都离开的时候，究竟是谁想起了他。

池老一边心里嘀咕着，一边打开了门。他发现原来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而是昆塔。

自从老伴走口，池老就把家搬到了飞船保管所。那间没有人等待的房间，已经不能称为家了。

他现在住的就是一个淘汰了的飞船改造的房间，女儿也早已结婚，很少有人登门，当看到昆塔的时候，老人确实没有想到。

昆塔摇了摇自己的酒瓶，里面装的并不是又致幻剂的库拉酒，而是原始手工酿造的酒，在人们追求更高的精神幻觉后，这样的酒差不多已经绝迹。

“整两口？”

昆塔摇了摇手中的酒瓶，池老立即将他迎了进来。

“快进来。”

昆塔和池老相继进了房间，发现里面并不小，飞船上的许多设备都还能正常运转，甚至之前留在非常上的机器人小杜还能正常运转，现在它则担当起了池老的私人秘书。

当昆塔进门后，机器人小杜便主动接过昆塔手中的酒，立即拿到一侧的进餐区去准备了，池老与昆塔则径直走到了餐桌前，聊起了最近的变化。

“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昨天还不是看你为了追查洛夫的东西忙前忙后的吗？”

“没什么，现在那个项目有人接手了。”

说着昆塔不自觉啃起了手指，池老上前打掉他的手。

“这么大了，还没有改掉这个习惯。”

昆塔嘿嘿一笑。

“说吧，碰到什么烦心事了？你每次碰到事情都会来我这。”

自从十年前父母跳楼自杀之后，昆塔就被送到了孤儿院，当时办理这个案件的民警就是池老。本来民警将小孩送孤儿院便完成任务了，但是池老看到昆塔迟迟不开口说话，所以经常去孤儿院看他，有时还会带上自己的女儿。慢慢地，昆塔开始开口说话，池老依然经常去看他，在昆塔的眼里，他与父亲无异。所以当工作中有什么思绪解不开的时候，他都会到池老这边喝几杯，梳理一下思绪。

“不知道为什么，洛夫突然来搜辑办，让我们停止继续追查。”听到这句话，池老停了一下，他知道昆塔对十年前父母死在自己面前的的事情还没有彻底释怀，虽然他的父母死在了他的面前，但是洛夫家族为了掩盖舆论，扭曲事实的对外宣称时入室抢劫，这样的事情放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

“小塔，我有句话，不知道你会不会听。”

“您说。”

“二十年前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你再怎么查都翻不了案，我活了一辈子，认清了一个道理，抱着过去，我们走不远，有些事情该放下还是要放下。”

“池老，我查巨眼号上的货物，不是那个意思……”

池老抬手打断了昆塔的话。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不是要你放弃，而是劝你不要背负着过去而活，你应该有自己的路，从小你就是个很倔强的孩子，你认定的事情，一定会走到底，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有些事情其实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有了结果。你就算打垮了洛夫又能怎样，还是依然会有数十个数百个洛夫站起来，你斗不赢这个社会的。”

此时机器人小杜端上了两杯刚刚温好的酒，池老喝了一杯，接着敬了一杯给昆塔。一杯酒下肚后，身上的毛孔就像是全部打开了一样，身心格外舒畅。

“池老，我明白你说的话，都是过来人的经验，但是我总觉得这世界不应该是这样，虽然我现在还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解决面前的这些问题，但是如果这些问题连提都没有人提，那么这个世界将会永远这样下去。这一切，都需要改变。”

“哈哈哈哈”

池老笑了笑。

“你以为没有人想要改变吗，十年前的那帮人上街游行，抵制604，想让当权者彻底废除这项技术，但是到头来呢，他们非但没有改变什么。反而被驱赶到了另一面，然后就给他们装上了永远也打不开的水泥阀门，将他们永远控在了另一面，他们当年可要比你闹得凶。可你看看现在，所有的这种思想，全部都被打到另一面去喽。“

昆塔抿着嘴唇，思考着什么，好久才蹦出一句话。

“池老，虽然我现在没办法反驳你，但是我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哈哈哈，傻孩子，谁的话都没有绝对的，自己的路还是要自己走，我的经验成不了你的人生。既然你想，就去做。”

昆塔点了点头，然后将放下酒杯，此时透过飞船的窗户，昆塔看到外面竟然飘起了雪。

“下雪了。”

说着池老也牛头看向窗外，果然再万里无云的晴空下，飘起了雪花。在蓝餮的照射下，这些因为寒冬才会降落的雪花，竟然一反常态的落了下来。

“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说完池老与昆塔都为黑暗面的剧名感叹了一句，便饮下了一杯苦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