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吃晚饭的时候,手机响了。是我家老太太,我用纸巾拭了拭手,赶忙接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吚吚呀呀,锣鼓锵锵的声音,吵得很,铁定是老太太又在看潮剧了,自从了有了陆丰台,奶奶天天都守在电视机前陪左邻右舍看戏。
“喂,蓓啊。听到了吗?喂……”奶奶扯着嗓子眼喊。
“奶奶,你先把电视声音调小点,太吵了,我听不清。”
“哦,好!”
电话那头依旧锣鼓锵锵,一片嘈杂,我猛地想起奶奶不会使用遥控器,教过她几遍,她总也分不清那个是转台的,那个是调音的,那个是关机的……人老了,记性没那么好!
声音突然停止了。
“唉呀,我这脑神,又分不清那个是调音的了,干脆我就把电线给拔了,嘿嘿……”奶奶傻呵呵地笑着。
“没事,等我回去了,我再教你。”
“刚才打你好多个电话,你都没接,你在干嘛咧?”
我看了看,手机屏幕显示着四个未接来电。我立马解释说刚刚在逛街,手机放包里,没听到。
“哦,别顾着玩,手机注意着点,万一有啥急事,联系不到你就不好了”
我在这边点头哈腰,是是是地回应着。
奶奶问我在广州玩得怎么样,都去那些地方玩了?
其实我才到广州几天,这几天几乎都在和一些朋友聚会,最远也不过在附近走走……
我说没呢,先安顿好,长途跋涉,缓缓再说……
“哦,这样啊,是啊,休息好才有体力玩呢。”奶奶依然乐呵呵的。
接着老人家嘘寒问暖,吩咐我啥东西能吃,啥玩意不能碰,什么地方能去,什么地方止步,注意这注意那的……每次出远门都是这样,我妈先说,接着轮我奶奶,我就在一边小鸡啄米一样频频点头。
说着说着奶奶话风突转,跟我说邻居香婆新养了只猫。奇丑,还贪吃,胖胖的,像个圆滚滚的皮球。今儿还把她新晒的虾干糟蹋了一半。跟着香婆来家里的时候,上窜下跳,惹得到处都是猫毛。奶奶说话的语气像极了我们班的学生告状的样子,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
我耐心地听着,旁边的几个朋友开始起哄了。
“哟,在饭点给我煲起电话粥了,你再不吃,可就光盘啦!”
估计是听到了朋友的话,奶奶半晌才憋出一句话。
“你在吃饭呀,那我不打扰你了,快去吃吧,凉了,容易肚子不好。”
“嗯,好,回家再陪你唠!”
“好咧,等你回家,我先挂,你再挂!”
每次和她通完电话,她总要这样说,说是她怕还有没说完的话,要想想……所以每次得顿好久才挂机。
“又是你奶奶吧,我发现其实我奶奶不能跟你奶奶比。”
我说都是老太太,有什么好比的?
“论这念经的能力,你奶奶可甩我奶奶好几条街了。”
我说他没一句正经的。
像刚才的那一幕,对我身边熟悉的人来说已经是屡见不鲜了。十几岁起,无论我去哪,干什么,什么时候回家,出门前都要跟奶奶报备,要是离回家的时间晚了,奶奶总会踩着点打电话给我,问我为什么还不回家,然后干脆在电话里聊起天来。奶奶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不过只要不是在工作或者某个特定的场合,我都会耐心地听她讲,因为我不想让老人家觉得我烦她,而且我觉得被一个人时时刻刻牵挂的感觉是幸福而美妙的。
十几岁前,我就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可以说每个人最难忘的童年生活,我是在我奶奶温暖的襁褓中度过的。她参与了我的成长。
现在你看见的我已是待嫁的年纪,虽谈不上大家闺秀,但是言谈举止还算得体,什么场合说什么话,人情世故还算了解。可你没见我十多岁以前的样子。我调皮捣蛋,是个不折不扣的假小子。奶奶没少被我折腾。
小时候,最喜欢的干的事情是扎纸鸢,每次我都要扎十几只,没有足够的纸,奶奶就到废品收购站买一打报纸回来,没有小竹子,奶奶就拿一大把香烛给我,陪着我一起扎好多好多种模样,完事后,我总爱拿着它们到小伙伴面前炫耀,一只一只地分给他们,扔下一片狼藉的房间给奶奶收拾。
夏天里是最好玩的,可以到大树低下捕蝉,到田里摸螺,到河里抓鱼,到草地上捉虫,但这都比不上到河里赶鸭子来得刺激。
夏天,天气很热,鸭子们都爱到河里游泳,睡觉……我们总爱在这个时候抓起一根竹竿“啪”的一声打在平静的水面上,溅起一阵水花,鸭子总会被惊得四散逃开。“嘎嘎”地满河逃窜……鸭主人听到声音就知道是我们这群不速之客又来了,攥起拖鞋一路追杀我们,从东街到西巷,从南院到北门,但总能被我们甩得无影无踪。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们就乐呵,现在想想,那时的我就是一祸害人间的妖精。
我是孩子王,调皮捣蛋的事总少不了我的份,于是我家天天有人拜访,奶奶天天赔笑脸,鉴于我是初生牛犊,奶奶平日里谦恭有礼,也就不了了之了。奶奶很温柔,脾气很好,说真的,印象里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总觉的天塌了,她也是那种会说“没事,幸好没全塌”的人。所以每次闯祸了,奶奶从没打过我,骂过我,最多关我几天,批评教育我。过几天又放我出去浪了。
日出而出,日落而归,每天都折腾得脏兮兮的回来。我的那些脏衣服,奶奶能洗上半天,总也忘不了奶奶坐在椅子上,在一大盆泡沫里用她那双皱巴巴的大手为我搓洗衣服。一件件摊开在太阳地下,晾干后穿在身上,香香的,是太阳的味道,也是属于奶奶独特的味道,总能温暖我那时小小的身体。
我渐渐地不再夏天里捕蝉摸螺,渐渐地不每天被养鸭子老头追杀了,渐渐地会洗自己的衣服,因为我渐渐地长大了。从羊角辫到长发及腰,从T恤到长裙,从帆布到高跟,从不懂事到懂事。奶奶依旧陪伴着我,见证我的成长,参与我的喜怒哀乐。
读师范的时候,我开始了我的第一次内宿生活,其实我内心是兴奋激动的,因为我终于要完全脱离家人展开自己的生活,这是成长的标志,一个伟大的转折点呀!可对奶奶来说却好像她辛辛苦苦养大的鸟儿就要飞了,还一去不复返了,所以整日整日地念叨着。
到学校报到那天,老人家说要跟我一起去,说是以后要到那找我的话认路。爷爷挖苦她说:“就你那腿脚,学校楼楼道道的,人又那么多,万一有个磕磕碰碰的可咋办,人家开学第一天,很忙,还得照顾你啊。”
爸爸也劝奶奶别去,等以后有机会再去。奶奶那时说什么我忘了,只是那天全家人都来送我,就独独少了奶奶。
奶奶终究没跟我一起去,不过隔三差五地给我打电话,开学第一个星期,学校是要军训的。新生每天顶着大太阳站军姿,大踏步,蛙跳,跑步,一个不标准还得被教练一顿炮轰,一天下来累成条狗,回到宿舍便深深地沦陷在了床里,那时对我们来说床那是天堂啊!睡得沉的时候,总听不到铃声,一觉醒来,屏幕总显示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家里的。每次我都会第一时间回过去。
师范生涯的每个假期,除去补课和团队聚会,一到周末我就收拾东西回家。舍友都笑话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老恋家。可我家老太太天天盼着我回家,一到周末,她总要打电话叫我回家。好在学校离家里不远,来回也就两个钟。
回家后,奶奶便给我改善伙食,要是长假,我总也会被喂胖七八斤,逢人就被说“放个假又发福了……”每到周日,奶奶老准备许多东西让我带回学校,牛奶,饼干,水果,坚果,反正能放久的东西她都让我带过。我最爱吃的还是奶奶为我准备的芝麻糊,那是奶奶亲手做的。我从小吃到大。芝麻洗干净后,在牙钵(一种器皿。)里慢慢地磨,然后晒干,装在小罐里,泡开水就能喝。
每次从家到学校,我总能满载而归,把东西分点给舍友们。奶奶总告诉我,东西要跟人分享。为这,我奶奶在舍友们那就是国民好奶奶呀!我的人品也因此收到一大波好评,而这些都是奶奶给我带来的影响。时至今日,我依旧认为我许多性格都是奶奶带给我的。
日子总是过得很快很快,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今天是几月几号。我顺利地毕业,顺利的当上了老师。
虽然在家里上班,但和奶奶相处的时间好像不多,周一到周五要上班,周末偶尔和朋友去吃吃饭,逛逛街。但有时间我会找奶奶聊天。特别是晚上吃完饭,爸爸在旁边泡茶,大伙儿静静地听奶奶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在那个沧桑而陈旧的年代,许多人许多故事总能被轻易地提起,因为它长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伴随着我们的生老病死。我想这也是奶奶这一辈子珍贵的回忆吧。奶奶的故事总是讲了又讲,明明前不久前讲过又翻过来讲......可能奶奶也记不清她讲过了!
岁月波涛汹涌,吹散时光毫无预兆,我总能注意到奶奶的头上又爬满了银发,想到有一天她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不见,我眼里总泛泪花。年年春花秋月,夏槡冬雪,她还能陪我们看几轮呢?我又能参与她的皱纹多久?时光时光慢些吧,我愿用我一切换这个可爱的人儿岁月长留哩。
2016.7.29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