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驿路奇奇
碎片化阅读时代，读诗需要的时间成本似乎并不高，三五行的句子，一两分钟就能读完，但读过之后的余味，却能带给你另一番情境和天地。
五言七言的古诗，或者还有阅读障碍，但白话文书写的现代诗，对于阅读者的考量，除了”默契“二字，或许还能多一些淡淡的满足和对生命浅浅的爱。石川啄木的诗，大概就是这样能带给我们独特审美情趣的所在。
近来有幸读到了这位日本明治维新时代的诗人的诗歌集《从前的我也很可爱啊》，周作人一支妙笔，在翻译时将“意境冲淡而意念深远”的闲适之美融入其间，那种字里行间渗透出的”淡淡的忧伤，淡淡的寂寞，淡淡的可爱，淡淡的无奈”，真真是堪称完美的呈现在我们面前，令人沉浸其间，很容易被那种淡而悠远、既明快可爱又清澈忧伤的情趣所感染。
你看，书的装帧既简洁又考究。封面分两层，外层的正面竖排字和简约的中国画相得益彰，背面摘录了书中的部分佳句。而内层，则如同映入眼帘的竖排字幕般滚滚而来，白底棕字的设计看似没有多余装饰，却并不呆板，那错落有致的布局，带给人一种深入其间的专注之美。
让人一下子联想起日本独特的审美意识，在微小与简素中体现一种协调与秩序，同时又遵从自然，遵从人内心深处的声音。体现在诗人笔下，便是一种小而美，精致而不失可爱的态度，那是凡常的点滴，也是新鲜而热气腾腾的一种质感，更是繁华世事中难得的一汪澄澈。
石川啄木的诗，被称为短歌。寥寥三行，看似短小，却贴近现实，每一段与每一段之间，并不完全割裂，串联起来，更像是一段故事，一段人生。
比如《爱自己的歌》中第七小节：
横在砂山脚下的，飘来的木头，
我环顾着四周，
试着和它说些话。
和第八小节：
没有生命的砂，没么悲哀啊！
用手一握，
悉悉索索的从手指中间漏下
彼此连接，让人在寂寞与悲哀中，品出淡淡的忧伤。
而那些联系并不紧密的，也因浸在某种情境里，沾染上某种气息，让人更容易理解诗人赋予其的某种基调。比如同为《爱自己的歌》中第一一七节：
有时候觉得我的心
像是刚烤好的
面包一样。
“刚烤好的面包”除了新鲜火热，内部柔软，也不免因为前后文充斥的“悲哀”，而晕染上同样一种色彩。
纵观全书，那些节选出的篇章，似乎在用某些关键词来向我们传递消息，藉以为我们与世界建立某种连接。
比如书名中那句话的出处：
他说：“我打你！”
我说：“打吧！”就凑上前去，
从前的我也很可爱啊。
试问有几人在被打之时还能这样直率而保持本真，就石川啄木的诗歌而言，“可爱”绝对是我们值得记住的关键词之一。
处处都有这样的小美好：
从淡蓝色的瓶里
倒出山羊乳的手的颤抖，
觉得挺可爱的。
除此之外，就是前文中提到的那种藏都藏不住的“悲哀”，饮酒时会悲哀，回忆时会悲哀，失恋时会悲哀，写信读信时会悲哀，甚至连公园也会悲哀。
可以说，石川的诗句往往围绕离别、回忆、思念这类的母题展开，所述范围景色、情感、物件、往事无所不包，但那种由内而外的悲哀总是深入人心的，既沉重又轻盈，既柔和又深刻。
另外，还有”比悲哀还要强的寂寞之感“，以及那些细细密密间渗透出来的小温暖、小情趣、小惊喜。
像这样不经意的发现：
在麦苗青青的斜坡的
山脚下的小路上
拾得了红的小梳子。
或是这样你我都触手可及的感受：
起晚了，没有看报的时间了，
像是欠了债的样子，
今天也这样的感到了。
那都是诗人在《可以吃的诗》那篇诗论里提到的“深入生活”，提到的“两脚立定在地面上”方能书写出来的佳作，是“既不粉饰也不歪曲，极其坦白正直的记录和报导”。
石川啄木的人生，在二十六岁那年就画上了句点。而我们，二十几岁的时候，不管是寂寞迷茫，还是陷于恋爱的泥淖不能自拔，玩世不恭地遥看世事，充满幽怨，很多时候是内心空虚，找不准方向的。
相比之下，最大的差距，不是没有悲哀和寂寞，而恰恰缺少的，是一份根植于心的情趣。什么是情趣？
《浮生六记》中芸娘连吃喝的器皿都要做到精致考究，没念过书，也可以和沈复谈诗论道，言谈中不乏妙语，令对方赞不绝口，这是情趣，纳兰笔下的“赌书消得泼茶香”那般棋逢对手的愉悦也是情趣。前几年高晓松一句“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更是坦率地指出“诗歌”这种艺术形式饱含的“情趣”。
心中有天地，脚下有乾坤，如果不能时常出去走走看看，读一读诗，也是极好的。忧伤寂寞的时候，别忘了读一首石川啄木，他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