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树林啊,妈知道错了,妈对不起你们。”
夜幕降临,夜色深重,天空如同浓墨泼过一般。周围寂静,除了偶尔的乌鸦声,只剩下刘秀英悲痛的哭声。
夜越来越深了,远处村子口的灯光陆陆续续亮了起来,汇成一片。
和往常一般,哭完后,刘秀英抽噎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抹了一把鼻涕眼泪,擦在鞋帮上。弯下身把空茶杯和半瓶酒放进竹篮子,红肿着眼睛,蹒跚着向家走去,嘴里一直念着树林,彩君。
树林是她的独生子,彩君是她的前儿媳。
儿媳走了,树林死了,从此她也成了行尸走肉。
而这一切,都是由她造成的。
刘秀英第一次见到赵彩君时就不喜欢她。
赵彩君瘦瘦小小,没胸没屁股,仔细看去,脸上还有小小的雀斑,尤其是眼睛又细又长,似笑非笑,一看就不是正经面相,她时常怀疑她帅气的儿子就是被这双眼睛勾走的。
赵彩君倒是嘴巴很甜,一口一个阿姨,性格也随和,一来就笑嘻嘻地夺过她手里的抹布擦起了桌子。
哼,现在的女孩子一点都不矜持,第一次到男方家都这么热情。刘秀英打量着赵彩君,心里冷笑着。
借上厕所的功夫,儿子说这就是他要娶的人,隔壁镇的,问她什么意见。
刘秀英没好气地说庄稼人还是找个壮实点的好,那赵彩君细皮嫩肉,个头又小,一看都吃不了苦。
儿子笑她死板,说现在做农活越来越机械化,农具也先进,不像他们老一辈,就知道出蛮力。
呵,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儿子竟然因为一个女人如此对她说话,要不是早些年她起早贪黑,省吃俭用,能有今天的光景吗?
一般见家长的姑娘都会收到婆家的见面红包,刘秀英也准备了红包,但她是为心仪的未来儿媳准备的。赵彩君不合她的心意,所以即使儿子再三示意,她仍然无动于衷。
赵彩君走后,孙树林对母亲发脾气,说她怠慢了赵彩君。
刘秀英心里真是气啊!她骂孙树林真是白眼狼,说如果他爸还在,也一定不会同意这桩婚事的,她还没老到不中用,就要看儿子的脸色。
孙树林摔门而出,出门前赌气:娶不到赵彩君,他就一辈子打光棍。
02
老公死得早,儿子是她含在嘴里娇惯大的,虽说她一千个一万个不满意,但最终还是经不住儿子的软磨硬泡,把赵彩君风风光光娶回来了。
赵彩君勤快麻利,这一点刘秀英比较满意,但她实在无法忍受她的铺张浪费。
摘菜的时候,烂了一半的叶子,一把揪掉,洗菜要用长流水,更甚者,炒菜时要倒很大一坨油,她心疼地直发抖。
这样下去,那还了得。她攒下的光景怕是没几年要败光。
她很想发火,但苦于没机会。每次做饭的时候,赵彩君都要把孙树林喊上。
整天围着女人转的男人能有什么出息,这赵彩君,是想毁了自己的儿子吗?
刘秀英四处找机会,终于等到了儿子不在家的时候,她一把夺过赵彩君手里的油瓶,呵斥道:“庄稼人挣几个钱不容易,过日子要精打细算着过呢,柴米油盐哪样是大风刮来的?”
赵彩君吓得不敢说话。末了,刘秀英又说:“树林每天要干活,回来还得陪你做饭,真够累的!男人有男人要做的,不要让树林天天围着你转。你听到了没?”
赵彩君忙忙点头称是,说以后一定会注意。
赵彩君脾气好,对刘秀英一直笑脸相迎,有求必应。结婚以来倒也没什么大矛盾。
但就像再文弱的兔子也有咬人的时候,刘秀英从来没想到,赵彩君也会质问她。
那是树林他们结婚半年后的一天。
刘秀英正在看电视,赵彩君冲进房间,指着床上的羽绒被,质问刘秀英为什么要偷她的东西。看她嘴唇发抖,眼圈都红了,刘秀英真是气得要笑了。
她说:“偷你的东西?你嫁到我们家,吃我们的,用我们的,我拿个被子怎么了?”
赵彩君气呼呼地说那是她的陪嫁,她自己都舍不得盖,说到伤心处,竟然嘤嘤哭了起来。
刘秀英最讨厌女人哭哭啼啼,她冷笑一声,一把扯过被子,塞到赵彩君怀里,直推得赵彩君后退了几步,差点摔倒。
她骂骂咧咧,让赵彩君滚。
真是没见过这么小气的女人。
刘秀英以为赵彩君从此会安安分分地,谁知道就这么一件小事,她却告诉了儿子孙树林。孙树林晚饭时就当着赵彩君的面对她说:“妈,你以后缺什么东西就跟我说我给你买,不要随便翻彩君的东西。”
刘秀英又气又羞,心里对赵彩君的恨意更深了。
03
为了避免矛盾,赵彩君也开始跟着刘树林下地干活,刘秀英心情好时也会做饭,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们回家后自己做。
即便如此,刘秀英对赵彩君始终喜欢不起来。但因为是儿子喜欢的人,她也不能怎么样,眼下,她最希望的就是快点抱上孙子。可是让她奇怪的是,赵彩君的肚子始终没有任何动静。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想太早要孩子,这一点刘秀英想到了。可是她都快六十岁了,同龄人的孙子都快十岁了,她一向争强好胜,真无法容忍在这一点上输给别人。
而且她看到赵彩君也没有不喜欢小孩子的迹象。平日里看到邻居家的小孩,她都喜欢逗逗弄弄。
那是怎么了?她委婉地问过儿子,儿子说他们还年轻,顺其自然。
什么是顺其自然,这都一年多了,不会是娶了个不下蛋的母鸡吧?
刘秀英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她只有一个儿子,丈夫早逝,她可不能让孙家的香火断到她手里。
不,应该不会,她打听过,赵彩君娘家三代没有不生育的例子。
他们年轻人不着急,但她没法淡定,无论怎样,她都得把话说到明面上。
一天晚饭时,刘秀英一反平常,温和地对赵彩君说:“彩君,你看我都快六十了,黄土都埋到脖子了,现在你们生个孩子我还能帮你们一把。过两年我真不知道还有没有那个气力。”
彩君明白婆婆的意思,笑着说:“妈,你说的是,我们会努力的。”
看到刘秀英猜疑的目光,彩君忙解释道:“你放心妈,我的身体没问题,争取让您明年抱上大孙子。”
刘秀英听了,眉开目笑,连连说好。
其实,孙树林和赵彩君也有他们的烦恼,自结婚以来,备孕就成了他们的头等大事,可是越想要的东西越不如人意,不管是偷用秘方,还是吃药,赵彩君一直无法顺利怀孕。
想到婆婆都来催了,万般无奈下,他们去了县医院。
04
刘秀英始终忘不掉树林和蔡君从医院回来时垂气丧气的样子,而孙树林接下来的一句话更让她如遇晴天霹雳。
孙树林说:“妈,我和彩君想抱养一个孩子。”
“抱养一个?什么意思?”刘秀英眼前一黑,狐疑地看着他们两个,问道。
“就是,就是别人说,抱养会引子嘛,说不定过几年我们就能生一个。”孙树林结结巴巴地说道。
“这么说,就是你不能生育了?”刘秀英气愤地转向赵彩君,问道。
赵彩君痛苦地吸了一口气,咬着嘴唇,看了看孙树林,没说话。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甩了过来,直打的瘦小的赵彩君晕头转向。
“妈,你怎么打人呢?”孙树林跳起来,一把抓住母亲想继续打下去的手,气愤地叫道。
刘秀英反过手就把一巴掌狠狠地扇到了孙树林的脸上,她骂道:“我看你是不是中了邪,这样的女人你还护着,你对得起你死去的爸吗?”
“我当初就说不行,你被这个女人迷了心窍,死活要娶,现在看看她是你的福还是你的祸?”
“你不是说自己身体没问题吗?要不是今天去了医院,你打算瞒我们到什么时候?”
“赵家真是可以,把这种女儿嫁到我们家,也不怕遭天谴吗?”
刘秀英彻底崩溃了,指着孙树林和赵彩君,一个劲地骂。
孙树林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赵彩君只是哭。
最后刘秀英也疲乏了,她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对赵彩君说:“趁我还有一口气,你走吧。”
“妈,我不能走。我爱树林,我要和他在一起。”赵彩君哭着哀求道。
“爱?爱爱爱,你这种女人真是不害臊,我们娶你进门不是白吃白喝,是要传宗接代的。你说说你能传宗还是接代?”
“妈,我都说了我们可以抱一个,抱一个刚出生的和自己生的又有什么区别?”孙树林吼道。
“我看你脑子怕是坏掉了,抱养的能和生的一样?今天我把话撂在这儿,这个女人不能留。如果你执意要留,我就死在你面前。”刘秀英狠狠地瞪了孙树林一眼,就转身走了。
孙树林抱着赵彩君失声痛哭,连连说对不起。
05
赵彩君是在一个夏天的傍晚离开孙家的。这之前的几天,她和孙树林跪在刘秀英脚下,哀求了很多次,每次得到的不是羞辱就是讽刺,刘秀英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她走。
而她深爱着的孙树林,面对拿着农药瓶的母亲,被逼无奈,最终选择了放手。赵彩君的父亲母亲也得知了女儿不生育的消息,自觉脸上无光,什么都没要,也不敢闹,偷偷地接走了女儿。
刘秀英总算舒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她便发现儿子的变化。
一向勤于农作的孙树林几乎不出门了,每天把自己关在家里,喝得酩酊大醉。任凭她怎么劝说都无动于衷。
更可恶的是,那个不要脸的赵彩君时隔几个月后又偷偷摸摸地来了一次,看到堕落的孙树林,心疼的直掉眼泪。她哀求她,说求她成全他们,她离开了就怕孙树林活不下去。
刘秀英见过脸皮厚的,但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这赵彩君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她当然明白赵彩君的心思:她是不可能再嫁出去了,只能仗着孙树林心软还能赖在他身边,祸害他一生。
她看都不想再看她一眼,推推搡搡就赶走了这个丧门星。
这不行,必须得尽快给儿子再安排一桩婚事。
刘秀英四处托人,倒是有几个合适的姑娘。问题在于不省心的孙树林,每次只要一提这事,他就发飙,说不要再祸害人家姑娘了,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了。
刘秀英真是要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给气死,真不知道那个赵彩君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眼看着儿子天天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她真是又生气又心疼。
06
孙树林不干农活,下地干活的重任又压在了刘秀英身上。年龄大了,再加上这几年没干过活,体力明显跟不上,她常常累的气喘吁吁,邻居们看她可怜,有时候会帮她一把。
即便如此,刘秀英对自己的儿子仍然心存希望。她相信,等碰到更合适的姑娘,他一定会振作起来的。
可是刘秀英没想到,她却永远等不到儿子振作的那天了。
一天下地回家,她和往日一样做好饭给儿子端去,却发现儿子早已经没有了呼吸。地上横七竖八扔满了酒瓶,桌子上的医药箱打开着。
医生诊断发现,孙树林是喝酒后胡乱吃了感冒药致死的。
刘秀英悲痛地扑在儿子身上嚎啕大哭。埋怨儿子为什么要去认识那个赵彩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赶走赵彩君,如果她在,她儿子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儿子出殡的时候,赵彩君也来了,她不顾众人的闲言碎语,哭得死去活来。临走时,她看了刘秀英一眼。那眼神,充满悲痛和哀怨,让刘秀英心头一痛。
刘秀英是在整理儿子的遗物时才发现那个秘密的。那张埋在抽屉底部的县医院检查报告,检查人一栏赫然写着:孙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