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大哥哥结婚了,新娘是外省的,来自彩云之南的云南。
暂且把她叫做云南妹吧,村里人都是这么叫。
说到称呼,在我们这有一个很有趣的习惯,对外省来的人,经常会冠以某种奇怪的称谓, 比如广东仔、北仔、老北、安徽的、等等这些带有外地标签的特点。
当然,可不是排外,你会发现我们对外地人还是相当友好的。
见到云南妹的人都会直夸这姑娘长得很俊,苗条的身材鹅蛋脸,大大的眼睛高鼻梁,笑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标准的美人相。
大家都说邻居大哥哥很有眼光。
可是过不了几天,大家又说,这个云南妹待人太冷淡了。
常常是一群七大姑八大姨聚在一起聊得翻天覆地,她一人闷不做声地。所以有时你会看到一个奇怪的画面,一群大婶聚在一起唾沫横飞,旁边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女,那就是云南妹。
说她冷淡,其实怪不了她。因为语言不通。
在乡下,大家都是讲着纯正无腔的本地话,而对普通话一句说不来,对于外来人,想要愉快地聊天,连皇上都做不到啊。
可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云南妹适应的特别快。刚开始可能是真的一句也不懂,但慢慢地会用普通话去回应别人,她先学会了听。即使是这样,她也常常是听着不说话,甚至更冷淡了。
有时我会偷偷问她,你是真听不懂还是装听不懂。
她平静地说,听得懂,特别是说我坏话时。
从那以后,我就私底下跟奶奶说,可不准背后说她坏话。
她入门的第二年,已经开始学会了用简短的本地话和大家沟通,虽然还是很生涩。
有一次,远远看到奶奶正和云南妹聊得很嗨,我就纳闷了:是奶奶普通话升级了,还是云南妹本地话进阶了。靠近一听,瞬间满头黑线:奶奶依然讲着她专八的本地话,云南妹依旧打着标准的普通话,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完全不相干的话题,画面太和谐了,简直不忍道破。
那时我常问云南妹,嫁这么远,你会不会后悔呢?
云南妹很坚定地回答,后悔死了。
可是嘴巴说着后悔,这么多年她还是捱过来了。
结婚第二年,她生下了一个漂亮的女儿。每天除了照顾女儿,还要帮忙做家里的大大小小事情,有时也会帮她婆婆喂牛喂猪。除了和外人交流不多,其他的都很合拍,连她那村里有名的暴脾气婆婆对她也是赞赏有加,逢人就夸云南妹又懂事又勤快,就是有点“哑巴”(意思是不爱说话),所以也把她当女儿来疼。
日子慢条斯理地就像翻书,转眼八年过去了。偶尔回家,再见到云南妹,你跟她说普通话,她却很自然地用闽南话回你,有时我都有错觉,她好像更喜欢用闽南话。有时在村小巷里逗小孩,都会看到一个瘦瘦的忙碌身影,一会牵着牛下栏,一会挑着担子往田野走,一会骑着车子载着猪食来来回回好几趟,那就是云南妹。
她的脸蛋依旧很美,只是变得更加清瘦了,经常在地里劳作又不会保养的缘故,皮肤晒黑了,脸上还有些许黑斑,而笑起来眼睛变得更明亮了。和以前更不一样的是,她变得很开朗,遇到熟人会停下来聊几句,声音很大,笑声很爽朗,有时会看到她还跟村里大妈大叔们互相调侃着。看着这个清瘦的姑娘(我一直认为她还只是姑娘),我和妈妈的心情一度是一样的,心疼。
时间是把猪饲料,总会把不适应的人养的好好的。看到这个努力生活着的身影,我不知道现在再叫她云南妹还适不适合,本来我就不喜欢这个称呼,因为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文秀。她用毅力,在离她家乡万里之外的不知名小村庄努力生活着,甚至比我这土生土长的人还要适应的更好,我觉得没有人再有资格叫她“云南妹”。
奶奶常用云南妹的例子来告诉我:你呀,可不能远嫁。你看看云南的,要不是我们这人好,指不定得吃多少苦。
前面一句,我认同。
后面一句,却一直不肯苟同,她吃的苦从来都不会少。到现在我都记得当时云南妹跟我说那句“听得懂,特别是说我坏话的”时眼神的清冷。那段时间她看似孤僻,可是内心该隐藏着多大的苦。
一个异地姑娘,需要多大的勇气才肯背井离乡远嫁她方。一年到头,回娘家的次数一次都不到,初嫁时要努力适应新地方,自然不能老回家,而且来回路程开销也是一笔巨大负担;有了孩子又多了一份牵绊,再想回家都力不从心了。婆家所受的委屈又不敢跟娘家人说,一开口,隔着千山万水,何时能说的完,甚至要让远方的双亲偷偷抹泪,这比自己受苦还要再苦上百倍。
不管地方人好不好,一个外地人想要在当地生存,都要经历一个很煎熬的过程,那就是语言的融合。先不说习俗和文化,光是语言不通就可以把一个人的心灵磨成豆渣。说句夸张的,出了自家门,迷路了都问不到。
我一直觉得云南妹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不在于她学得快,而是她的心太过坚定了。她可以在听懂了别人的非议后仍默默地听着不吭声;也可以在丈夫不在家时跟着公公婆婆好好过日子,即使一句话都不说;跟着农家人依然不嫌脏不嫌累地劳作着,嫁到夫家就死心塌地,哪怕一个人承受着那么多。
有一度我都要觉得她的心似钢,够坚强、够冷静,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对生活的随遇而安,这是我们永远学不来的境界吧。
所以,美丽的姑娘,你又是为何远嫁?为了一个你深爱的男人吧,那个人应该比你生命更重要。远嫁之后,你又多了一份责任,对爱人、对孩子、对家的操劳。因为你的善良和坚忍,这一生,你终究就是那过了河的卒,再无回头路可走。
这就是远嫁,比任出嫁都要更为伟大。
那么,那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你是否该用双倍的爱和呵护去对待她们,这一生,她已经做出了最后一次决定,是否幸福靠她自己,也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