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烟灰缸
1、十天后,刘忘归胳膊挂着护具上班了。一个月后,朗文上班了。但左手中指还带着夹板不能弯曲,每次他抬手的时候,都像对人“竖起中指”,刘忘归觉得十分好笑。 这一天,朗文办公室传来两个男人的吼叫和对骂,紧接着听到激烈的打斗声,夹杂着物品稀里哗啦地掉落。
2、 朗文的手还在悬在空中指着牛建华,他本意是伸出食指,但由于中指打着夹板无法弯曲,便随着食指并排伸出,那样子特别像一个武林高手,向比武的对手伸出二指禅叫阵。
3、朗文白皙的面庞流着鲜红的血,像牛奶蛋糕上的一缕草莓酱。
4、 朗文嘴上都是冠冕堂皇的责任心和团队荣誉,但脑子中全是他那挥之不去的五万块钱奖金。他越想越气,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开始声嘶力竭地拍起桌子,茶杯与盖子的撞击声十分刺耳。
5、 牛建华皱着眉头盯着朗文,眼里噙着泪,他没有出去,反而坐了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呼出了一百年的积压,他咽了一口口水,缓声说道:“朗总,我来公司跟着你八年了,每天随叫随到,从无怨言。我干了多少不是工作分内的事儿你最清楚,我伺候你比伺候我爹都殷勤。你请人吃饭我来结账、你出差订机票都是我拿自己那点工资给你垫钱,然后我再去报销,我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够给你出趟差垫的。信用卡月月都刷爆,我说过什么吗?就想你能念我辛苦,念我听话,让我多挣点。八年了,你给我涨过一分钱没?”
刘忘归一躺就是一个礼拜,肿胀逐渐好转,按医生要求胳膊上还要挂着护具,但疼痛感基本消失了。期间,刘忘归去医院复查了一次,凌雪早上出门的时候问要不要陪他,刘忘归说不用,自己能行,凌雪就去店里了。复查的时候,刘忘归顺路去鲍总和朗文的病房看望,得知他们俩还需要继续住院。
十天后,刘忘归胳膊挂着护具上班了。一个月后,朗文上班了。但左手中指还带着夹板不能弯曲,每次他抬手的时候,都像对人“竖起中指”,刘忘归觉得十分好笑。
这一天,朗文办公室传来两个男人的吼叫和对骂,紧接着听到激烈的打斗声,夹杂着物品稀里哗啦地掉落。
大家迅速围堵在朗文办公室的门口,但向里望去看不到人只能听见嚎叫,还能看到一只手在办公桌后面,起来、落下、起来、落下,这只上下起伏的手里攥着朗文办公桌上的那只玻璃烟灰缸。每次落下,都伴随着一声玻璃制品敲击硬物发出的悦耳声音。
大家听见牛建华用森西土话撕心裂肺地骂娘,听到朗文的惨叫。两个男人一扫平日的斯文,狼嚎鬼叫着。刘忘归猜想,朗文显然是被牛建华骑在身下打。此时众人围观,但没人进去阻止。
打了一阵,牛建华蓬头垢面,衣服凌乱地走了出来,雪白的衬衫散落着点点血迹,人群随牛建华的行进路线被驱散,女生跳着脚后退,双手攥着拳头面带惊恐的微笑。
这时朗文从办公桌后站起来,满脸是血。他先拉一拉撕扯错位的白衬衫,盖住雪白的大肚皮,再用右手捂了捂额头,看见满手鲜血。接着,朗文伸出左手指着牛建华喊道:“你别走!”,牛建华回头看了朗文一眼,朗文明显害怕了,他的眼光赶忙跳过牛建华,看着外面的人群,喊道:“报警!杨佳!赶快报警!”
朗文的手还在悬在空中指着牛建华,他本意是伸出食指,但由于中指打着夹板无法弯曲,便随着食指并排伸出,那样子特别像一个武林高手,向比武的对手伸出二指禅叫阵。
牛建华喘着粗气,声音颤抖,目露凶光,他尽量冷静地说:“朗文啊,你要是敢报警,我就把你那些破事儿全发到公司微信群里去,你看我敢不敢!你天天坐我的车,你在后面说的话、做的事,你以为我真是瞎子吗?你想听听这手机的音质吗?”说完,牛建华晃晃手机,又恶狠狠地看了一眼杨佳。
杨佳好像被牛建华的眼神狠狠推了一把,后退了一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杨佳身上。
朗文瞪着眼睛,喘着粗气,一只眼睛被打肿,但是只有和另一只眼睛对比起来才能知道这只眼睛确实是肿了。朗文白皙的面庞流着鲜红的血,像牛奶蛋糕上的一缕草莓酱。
时间:二十分钟前
因为车祸的事情,朗文年度绩效中安全生产的考核会降为零分,这让他至少损失五万块钱。他咬牙切齿地召集部门全员到他办公室开会。
开门见山,朗文点名牛建华因为他的工作失误,给团队抹了黑。朗文嘴上都是冠冕堂皇的责任心和团队荣誉,但脑子中全是他那挥之不去的五万块钱奖金。他越想越气,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开始声嘶力竭地拍起桌子,茶杯与盖子的撞击声十分刺耳。朗文意识到有点失态,深呼吸调整情绪,他好像怕别人看透他心疼那五万块钱的心思。
牛建华低着头,心里十分委屈,因为事故的处理结果已经出来了,虽说当天他开车确实有些大意,但对方酒驾要负全责。牛建华想辩解,但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告诉他辩解是没有意义的。牛建华心里委屈,现场的磁场也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朗文深吸一口气说:“我们必须全体人员提高安全意识,有奖有罚也是咱们部门的传统,我这个人奖罚分明,优秀的就要嘉奖,错误必须惩罚,这样才能吸取教训。如果没有严明的纪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不是我的风格。所以,这次工作事故牛建华要承担责任,罚款3000元!每个人都要引以为戒!”
一片寂静,屋内只能听到朗文电脑风扇的嗡嗡声。
所有人都低着头,看着膝盖上的空白笔记本。只有牛建华缓缓抬起了头,呆呆的和朗文对视。朗文眯缝着双眼,阴鸷的目光透漏着胆怯。
牛建华突然笑了,用他惯常的谄媚的笑容,对朗文说:“朗总,我一个月工资才4500啊,您让我下个月怎么过啊。嘿嘿,呵呵。”说完,牛建华环视大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笑声太过响亮,又极不协调,尴尬的笑容僵在了自己的脸上。此时的牛建华特别希望有个人能帮自己把笑容从脸上“撕”下来,因为他无法自主收回笑容,那样似乎会更加尴尬。牛建华看到陆成民闭上眼轻轻摇头,仿佛在说:“救不了你了。”
朗文看到牛建华的尴尬,眼神中原本的胆怯一扫而光,变成了满满的正义。他用威严的语气说:“你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吗?这是开会!”
牛建华看到朗文发火,但他的笑容依然凝固在脸上,只是十分不自然,此时,红色在牛建华脸上逐渐蔓延开来,从耳根一直到面部。他怯怯地说:“朗总,这事儿不赖我,是对方酒驾全责。”
朗文丝毫不在乎事故是谁的责任,他脑子中只有那打了水漂的奖金,况且他也早已有准备牛建华会这么说,朗文脱口而出:“你如果开慢一点,注意观察,会有这个事儿吗?车祸前我有没有提醒你开慢一点?有没有?”
“有。”牛建华说。
“有用吗?没用。我后来要是不系上安全带,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呢,你这是害人,知道吗?”朗文用带着夹板的中指敲击着桌面。
“朗总,这确实是个意外,我开了三十年的车,这是第一次出事。”牛建华的语气变得颤抖起来。
“别辩解,作为驾驶员就应该零失误,一个飞行员说我开了一辈子飞机就这么一次失误,能行吗?都得死!”
“郎……”
“好了,别说了,有一会儿到财务去交钱!散会!”朗文伸手制止,不想再听牛建华解释。
所有人呼啦啦赶忙跑出办公室,逃离这压抑的气氛,但牛建华还呆呆地坐在原位,脸色由红变白。
牛建华缓缓站起身,关上朗文办公室的门,走到朗文桌前。
朗文不敢看牛建华的眼睛,他依然坐着,眼睛微微向上瞟一下又迅速收回。听到关门的声音,朗文心里一紧,意识到可能不妙,决定先开口,他又操起了那磁性的声音语重心长地说:“小牛啊,兄弟,你刚才的话说得很不得体啊。我了解你的情况,3000块钱对你来说确实不少,但是男人就要敢作敢当。我刚才会上都没说,你知道这次事故,公司罚我多少钱吗?五万那!”说完五万,朗文咬咬牙,眼睛望向窗外。
牛建华说:“朗总,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我非常严肃地跟您说,我拿不出这3000块钱,这个事情还有余地吗?”牛建华的声音异常平静。
朗文说:“小牛,来日方长。咱们关起门说,我平时对你什么样?不薄吧?你看啊……”朗文准备掰手指头罗列几个对牛建华照顾的案例,但他一件也想不起来,朗文十分尴尬,继续说,“额……对吧……另外,你也要考虑考虑我的处境啊,部门开会我已经把话说出去了,你让我怎么收回?难道你还让我给你垫这个钱不成?”朗文双手一摊。
“朗总,这事它就不赖我,对方是酒驾!为什么要罚我的钱呢?”牛建华的声音很大。
“你别激动,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得正确面对。那我问你,还是那句话,我当时让你慢点你为什么不听?”
“我……”牛建华瞪圆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十分憋闷,他觉得朗文的话好像跟罚款没有必然的逻辑联系,可又说不出反驳朗文的理由。
“嗯?”朗文意思是,“你回答我啊,怎么没话了?”
“对不对,还是我们自己的问题啊,遇到事情要先向内反省,这样才能进步,不能一出事就怨别人。是不是这个道理?”朗文讲起大道理来,“先回去吧,平复一下,好好考虑考虑自己到底错在哪了。”
“朗总,我确实拿不出3000块钱。”牛建华近似哀求。
“拿不出就别干了!”朗文一拍桌子,他知道这叫先发制人,“你这个人怎么磨磨唧唧的,像个娘们儿似的。”朗文发着火,说完话转头看向窗外。
牛建华皱着眉头盯着朗文,眼里噙着泪,他没有出去,反而坐了下来,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像呼出了一百年的积压,他咽了一口口水,缓声说道:“朗总,我来公司跟着你八年了,每天随叫随到,从无怨言。我干了多少不是工作分内的事儿你最清楚,我伺候你比伺候我爹都殷勤。你请人吃饭我来结账、你出差订机票都是我拿自己那点工资给你垫钱,然后我再去报销,我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够给你出趟差垫的。信用卡月月都刷爆,我说过什么吗?就想你能念我辛苦,念我听话,让我多挣点。八年了,你给我涨过一分钱没?”
朗文紧皱的眉头舒展开了,他微笑起来。那表情似乎在说:“怎么?想翻脸?”
“做人不能太自私,不能只顾自己,不管别人,你太过分了!”牛建华愤怒了。
朗文突然向牛建华伸出手掌,制止牛建华的话,义正言辞说道:“牛建华,这事儿我们可要说清楚。这么大的黑锅我可背不起。我什么时候让你给我垫钱了?公司有借款制度,每个助理、驾驶员都可以先借款。你这么说可有点栽赃了。大家都是成年人,对自己的话可要负责的。”朗文一脸正气。
“栽赃?你说这话不觉得害臊吗?你是大领导,公司现在什么情况你比我更清楚吧。拖欠供应商的钱,被人家告,拖欠工程款,被农民工堵门。个人报销半年都报不下来,你的报销多久下来你心里没数吗?哦我忘了,你不知道,你都是别人给你报销,钱先垫给你。”朗文在公司里从没有人这么顶撞过他,一时被牛建华的话问蒙了,而牛建华说的也都是实情,朗文以为,他的这些损人利己的行为永远没人会点出来。
牛建华继续发泄:“你知道吗?我半年的工资都垫给你了,伟大善良的郎总!我们家现在都得靠媳妇工资吃饭。还有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地说借款?你去公司借款试试,你现在填张单子,看看这么大的领导财务给不给你批?”
“这些情况你跟我说啊,你说了我能不给你解决吗?你不说那能怪谁?”朗文两手一摊。
“你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太能装了。我都替你害臊。”牛建华说着用手拍拍自己的脸,“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自己都数不过来。我日子都过不下去了,我能不说吗?我说了你是怎么解决的?不就是那几句常用的口头禅吗?辛苦了、克服一下困难、你去找某某领导沟通一下。你有出过一次面帮我解决问题吗?你有为我的事打过一次电话吗?你有把下属的事放在心上吗?我去找领导,人家那些领导认识我是谁啊?”牛建华尽量控制,他不想丢掉男人的尊严,但已涌出眼泪。
“谁不是从这个阶段过来的,就你难吗?要是自己不争气,我只能说是活该!”朗文找不到理由反驳,他被牛建华击中了要害,情绪也开始激动起来。
“活该?”牛建华面露凶光。
“好了,我不想跟你说了,你不要在我这装可怜,赶紧出去!我还要开会。”朗文低着头,伸出“二指禅”指着牛建华。
牛建华没有动,站起身,直勾勾的看着朗文,朗文不敢抬头,时不时向上瞟一眼,但只敢瞟到牛建华胸口的位置,两股心力就这么对峙着。朗文办公室出奇的安静,只能听到电脑风扇呼呼的声音。牛建华低下头,看到了朗文桌上的玻璃烟灰缸。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