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书名取自纳兰容若一词《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的词牌,章节名取自词句。
纳兰容若出自大名鼎鼎的叶赫那拉一族,按辈分来说是叶广芩的先人。
故而,她取这么个书名,一为借其凄婉深沉的寓意增加作品的文学性,二为纪念先人。
02
有人问叶广芩是不是金舜铭,而一个小说家是不需要为作品的真实性负责的,几成真几成假无需深究。用她自个儿的话说,文学作品和现实并不是严丝合缝的。
但文学本身并非无根之源,自小家里藏书众多,常观戏曲,生于多产故事和传说的大宅门,且是清朝皇室的后裔,这一切都滋养了独一无二的叶广芩,正如同军旅生涯和留学经历滋养了严歌苓。
戏曲和文学于她而言,就好比血肉和骨髓,已浸染在生命里。
03
《采桑子》一词,原文如下:
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一阙纳兰词,道尽一个旧日显赫家族百年风雨,几世爱恨。
金舜铭是舜字辈的小尾巴,为这个大宅门画上一个句点,在长辈和同辈们都入了土后,独自一人追忆这段尘封的历史,生命至深的孤独也不过如此了。
后记里叶广芩说她还有一些在世的兄姐,因此我有理由揣测,小说里只剩舜铭一人是增加作品厚重感和苍凉感的文学手法。
04
一本书看下来,印象是深的是金舜锦,许是有程蝶衣情结,对于这种唱戏唱到忘却今世何世的人,总是念念不忘。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事无关风与月。说她是戏痴也好,情痴也罢,终归是魂离了人间。
那时乱世如麻,无缘无故少个人就像阳光晒干了一滴露珠,无人关注。
偏她的魂儿就随着露珠儿一起散了,从此活在那段隔世经年里的梦,不愿踏出半步。
谁翻乐府凄凉曲,想来她是生也凄凉,死也凄凉,一朝别离千古恨。
05
小说是第一人称叙事,金舜铭与兄姐年龄的差距,使得她和整个家族若即若离。
这个距离刚刚好,既以直接经验融入了大家族的方方面面,又是不亲身参与诸多大人事务的旁观小丫丫。因为血脉相连,便多了份悲悯,她从不作道德判断,只平铺直叙讲了八个既相互关联又各自独立的故事。
叶广芩言语间流露着或许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优越感,这也难怪,从小根深蒂固了。
他们站在祖宗的高山上,俯视小门小户的格局,自小锦衣玉食,便顶瞧不上普通人家分毫算计的过日子方法。
只可惜,纵然心有乾坤,病重时需要的也不过是钱财银两。水至清则无鱼,谁都不是活在真空里,承载灵魂的是血肉之躯。
06
伶人和妓女在旧社会被人贬到低贱无比的地位,皇亲国戚在旧社会里又被抬高到不可思议的地位,人为的抬高和贬低增加了人物塑造的张力。
除此之外,他们离我们的生活太远,增添了几许神秘色彩,所以我喜欢看贵族文学和梨园往事,这大概也是八卦心理的一种吧。
由此我也想到,并非有些事就全是消极影响,至少一定程度上摧毁了这些人血缘上的优越感。
06
再说回这本书,我向来以为,历史跨度大的小说最能写出生命的本质,生生死死,爱恨别离,兴衰起落,都在里面了。
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说也是如此,样本越多越能发现到规律。时间拉得越长,生命的图景越立体。
叶广苓的文字浸透了岁月老尽的万古苍凉,平淡的字里行间写透了爱恨嗔痴,到头来也无风雨也无晴。
而我所钟爱的另一个作家李碧华呢,无论她把文字怎样塑型成毒蛇妖狐,下笔怎样狠辣血腥,给我的感觉总像一个小女子的娇嗔。
07
自白话文运动以来,汉语表达就更自由更灵活了。
而我认为,汉语的精华很大一部分在古汉语里。一为凝炼,二为韵律美。但凡文人,落笔总带有个人的风骨和韵味,所以纳兰容若的词、张岱的文、汤显祖的曲、白居易的诗才得以绝色。
叶广芩遣词造句有古人遗风,讲究对仗而不重复,乃至人物对话也像诗,增强文学性而减弱日常性。她喜用四字组合,字与字的组合法不落窠臼,依表意而定,用词凝炼典雅。
摘录一段:
风吟鸾鸣,珠喉婉转,管箫依依,流荡在假山花坞间。扑鼻风荷,沁心雪藕,清歌一曲,飘飘欲仙,于是画者不在画,歌者不在歌,一切都变成了巫山之会的滞雨凝云。
说到底,文学并非一个大锣大鼓的东西,不是谁叫嚣着夺人眼球、用词夸张、情绪激动就能打动人。它是经年历久酿出来的酒,静静埋在地窖里,谁偶然间打开,一品就是百年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