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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雾都·橘颂
呵,年青的人,你与众不同。
你志趣坚定,竟与橘树同风。
你心胸开阔,气度那么从容!
你不随波逐流,也不故步自封。
你谨慎存心,决不胡思乱想。
你至诚一片,期与日月同光。
我愿和你永做个忘年的朋友。
不挠不屈,为真理斗到尽头!
你年纪虽小,可以为世楷模。
足比古代的伯夷,永垂万古!
初春时节,山城几乎整日笼罩在浓雾中。飞机的轰鸣声短暂地消失了。被炸毁的国泰大剧院已重建,雾季公演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沈明轩在二楼灯光控制室朝舞台中央俯瞰,那里正在紧锣密鼓地排练一部新的话剧——《屈原》,他要配合剧情控制灯光,营造相适宜的氛围。此时,正在排练序幕《橘颂》。沈明轩配合着舞台升腾起的雾气,熟练地调试着灯光的亮度和照射角度,模拟出江畔晨曦。光束跟着婵娟的身影穿透雾霭,照过橘树林,最终照射在缓步而行的屈原身上,随即雾气逐渐淡去,舞台灯光亮起,屈原手拿橘子开始吟诵《橘颂》,随后,宋玉抱一小黄犬上台,两人开始对话……
排练过程很顺利,演员们都很用功研读剧本,他们抱着满腔热情,誓要让《屈原》这部剧一炮而红。序幕排练结束,导演正在和演员们商讨下一幕剧情,沈明轩闲着无事,一手把玩着控灯光控制器,一手撩起窗帘,透过窗口望向不远处的周公馆。浓雾中,周公馆的轮廓若隐若现,面向街口的窗户透出一束黄色的灯光,如同一只沉默的眼,穿透层层浓雾,注视着这人世间。十字路口,“顺记茶馆”里传出阵阵说书声,靠近门口的座位上,几个穿黑色长袍的男子侧身坐着,没有交谈,鹰隼般的目光,在周公馆和国泰大剧院之间来回扫视。街角,修鞋铺的生意如往常一样冷冷清清,老板坐在铺子里,拿着那双永远修不好的皮靴,翻来覆去端详着。
“明轩!明轩!”舞台上,李导朝二楼大声呼喊着。沈明轩收回视线,放下窗帘,朝舞台探出头,如常回道:“李导,在勒!”李导招招手,示意沈明轩到舞台上去,沈明轩这才注意到舞台上多了两个陌生的男子,正微微抬头望向二楼的灯光控制室,面带笑意。其中一人,沈明轩很熟悉,是周公馆里的那位,正是在他的大力支持下,国泰大剧院才能重建,雾季公演也才能如常进行。
沈明轩快步走到舞台上。李导热情地向他介绍道:“明轩啊,这位是周先生,这位是郭先生。周先生,郭先生,这是我们的灯光控制师沈明轩,别看他才二十出头,却经验丰富,技术精湛,是行业里公认的专家。”沈明轩走上前,微微弯腰,同两位一一握手。周先开了口:“剧本读过没有?”沈明轩已经把剧本读了好多遍,还把其中的关键剧情和能激发观众情绪的地方都标注了出来,备注好灯光控制的细节。他微微颔首,说:“读过。”周点头称好,说:“《屈原》这个剧很重要,一定要如惊雷一般炸响,激起人们心中的火和热,演员们的表演情绪很关键,灯光的配合也很关键。你要多思考,多跟沫若同志交流。”沈明轩听到此,微微向前半步,面向三人说:“我觉得最后一幕中雷电颂那场的光影效果至关重要,要将观众的情绪激发并升华。我的初步构想是用频闪和强烈蓝白对比光模拟雷电迸发,最后用红光笼罩在屈原身上,展现出悲壮感和不畏牺牲的决心。”“好!”郭听完激动地走上前握住沈明轩的手,“这和我的创作意图完全吻合!灯光交给你,我很放心!”
随后,几人又畅谈了一番关于剧本排练的事项,周和郭从后台离开,沈明轩回到二楼。不等李导喊“开始”,从剧院大门口走进来一群人,为首的是潘主任手下的特务头子陈其庸,他从不错过国泰大剧院每一部剧的排练,并且以各种理由强制要求修改剧情和灯光效果,不让出现任何“煽动造反”意图。陈其庸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左顾右盼,特意望向舞台上通向后台的沉重幕帘,咧嘴玩味地笑了一下。李导赶紧迎上去,弯着腰将陈其庸领到观众席最中央,回舞台时朝沈明轩使了个眼色。随后,喊了声“起”,排练正式开始。
该排练第二幕“靳尚进谗”一场了。南后听信靳尚所言,设计让楚怀王深信屈原非礼她,在楚怀王暴怒拂袖时,沈明轩用红蓝光交替闪烁,并不断提高频率,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氛围。其间,用一道短暂的冷冽蓝光扫过舞台上表演的十个舞者身上。陈其庸在观众席阴影中皱了一下眉,抬头朝二楼望去,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沈明轩眼睛以上部位。沈明轩并没有注意到陈其庸的目光,仍然专注于调整灯光。陈其庸有些狐疑,叫过手下,低声交待了一下。
排练结束,到午饭时间了,陈其庸一行人离去,顾曼云拿着食盒来到灯光控制室。顾曼云是沈明轩的妻子,在剧院里负责为演员管理服装,整理衣饰。沈明轩见顾曼云眼眶红红的,忙起身接过食盒,询问发生了什么事。顾曼云带着哭腔说:“明轩,为什么婵娟会不顾生死去为屈原辩白去救他,哪怕最后误喝毒酒死去也甘心情愿?”原来是因为剧情受到触动啊,沈明轩松了一口气,轻轻抚着顾曼云的长发:“你个小傻瓜,又因为剧集动了情!我想,婵娟为什么愿意这样做,是因为她知道屈原做的一定是对的事情,她完完全全信任屈原。就像我们之间完完全全信任彼此,也会相信对方做的事一定是对的。”顾曼云破涕为笑:“我们是夫妻啊,怎么能和他们比!”沈明轩打趣道:“那肯定没法比,夫妻之间是完全坦诚相见的啊,嘿嘿。”顾曼云被逗得脸颊飞起一团嫣红:“好了,别贫嘴了,快吃饭吧,等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二人吃完饭,临走时,顾曼云有些担忧地对沈明轩说:“那个陈‘阎王’又来监视我们了,我们这个剧会不会没法演出了啊?今天我在后台看他频繁朝你这边看,会不会对你不利?”沈明轩脸色如常,安慰着顾曼云:“放心吧,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屈原》肯定能按期演出。”
第一幕:雷电·暗流
啊,这宇宙中的伟大的诗!你们风,你们雷,你们电,你们在这黑暗中咆哮着的,闪耀着的一切的一切,你们都是诗,都是音乐,都是跳舞。你们宇宙中伟大的艺人们呀,尽量发挥你们的力量吧。发泄出无边无际的怒火,把这黑暗的宇宙,阴惨的宇宙,爆炸了吧!爆炸了吧!
雷!你那轰隆隆的,是你车轮子滚动的声音?你把我载着拖到洞庭湖的边上去,拖到长江的边上去,拖到东海的边上去呀!我要看那滚滚的波涛,我要听那鞺鞺鞳鞳的咆哮,我要漂流到那没有阴谋、没有污秽、没有自私自利的没有人的小岛上去呀!我要和着你,和着你的声音,和着那茫茫的大海,一同跳进那没有边际的没有限制的自由里去!
入夜,国泰大剧院灯火通明。人们从四面八方涌进来观看《屈原》的首演。观众席很快就坐满了,还有好些没有买到票的围在剧院外,只为听一听舞台上传出的声音。观众席最中央的贵宾区,陈其庸坐在他的专属座位上,眼神凛冽地注视着舞台。旁边一个手下手里拿着笔记本和笔,俯身凑在陈其庸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灯光灭,喧嚣声响起。舞台上烟雾缭绕,一束追光出现,演出正式开始。灯光控制室,沈明轩有条不紊地根据剧情调整灯光。最后一幕,婵娟身死,屈原手持《橘颂》吟诵,沈明轩用温暖、持久的琥珀色顶光笼罩着屈原和婵娟,同时短暂三次轻微减弱亮度,观众在前面压抑着的情绪在此刻爆发,剧场里不断响起抽泣声。幕落,灯亮,观众起身鼓掌,久久不愿离去。有人高呼:“反对分裂!共同抗敌!”起初,有零散的声音分散着应和,到最后,几乎每个人都在用力呼喊:“反对分裂!共同抗敌!”
陈其庸脸色铁青,但又无力制止这么多人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呼喊,只是坐着没动,朝手下问道:“你确认那些灯光没有问题?”手下仔细查看了笔记本里的内容,说:“组长,我仔细核对过,没问题,都是按照规定的脚本控制的,跟以往每次彩排的内容一样。”陈其庸望着激愤的人群,冷笑道:“是吗?那如果我要求必须改变灯光呢?哼!和我斗!”
喧嚣声逐渐减弱,李导适时带着演员上场,说了一些感谢的话,表示接下来每天晚上都会有《屈原》上演。谢幕后,舞台的灯光暗下去,人们依依不舍地离开剧院,街道上一直充斥着谈论剧情的声音。那些没能进场的人,双眼血红,追着人群打听详情,立志下一场一定要抢到票。
后台,李导正跟大家伙祝贺首演成功,陈其庸带着一帮人不请自入,笑呵呵地说:“李导演,恭喜恭喜啊,这次演出真是太精彩了!”
李导赶紧走上去,低头哈腰,笑着说:“哪里哪里,还是托了陈特派员您的福啊,感谢您不辞辛苦亲自指导。”
陈其庸不置可否,突然变得严肃起来,冷哼道:“把那个灯光师叫过来!”
李导心里一咯噔,难道暴露了?李导忐忑不安地走到二楼,低声对沈明轩说:“明轩,那天我不是跟你使眼色,让你不要当着陈其庸的面继续发射通讯信号吗?”沈明轩镇定地说:“这些信号我设计得很巧妙,是和剧情结合起来的,陈其庸看不出端倪。我觉得,如果排练的时候没有这样的灯光,演出时突然出现,会更加容易暴露。而且,这些灯光是必须要有的,这是我的艺术追求。”李导叹了口气:“但愿他没看出来吧。他点名道姓要见你,你先想想要怎么应付他。”
李导和沈明轩走到后台,陈其庸找了个凳子坐在正中央,沈明轩走过去低着头垂着手站立着,一副听候发落的模样。顾曼云悄悄挪动步子,走到离沈明轩近一点的地方,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陈其庸皮笑肉不笑地说:“演出能这么精彩,沈师傅功不可没啊。不过,有几个地方的灯光,我有点疑惑,想跟沈师傅探讨一二。”沈明轩没说话,陈其庸只得自顾继续说下去:“南后陷害屈原那里,你为什么要用一束蓝光照在一旁的舞者身上?他们并不是主角。”
沈明轩闪过一丝讶异,没想到陈其庸的观察这么仔细。他毫不犹豫地开口道:“他们确实不是主角,但却是关键人物。他们亲眼看到、听到南后陷害屈原的全过程,他们每个人都焦急地关注着场地中央的冲突,都立起身想要冲下去为屈原洗刷冤屈,但是楚怀王没有任何询问他们的意思,他已经断定是屈原在非礼南后,并且拂袖而去了。这里的光是一种提醒,一种叹息,也是一种悲哀。最后光束停留在河伯身上,他是后续剧情中揭露事情真相的重要人物。所以,这里的灯光会这样设计。”
陈其庸皱着眉听着沈明轩侃侃而谈,从这段话中找不出半点问题,但直觉告诉他,这里的灯光肯定是有问题的。陈其庸抢过手下的笔记本,又连着问了好几处灯光的设计意图,沈明轩都对答如流。最后,陈其庸把笔记本狠狠摔在地上,咬牙切齿地说:“为保障舞台安全,并且防止过激煽动,灯光必须改。”说完给手下使眼色,手下弯腰捡起地上的笔记本,抚平皱褶后,双手递给陈其庸。陈其庸接过笔记本,边翻看边说:“这里,屈原在河边斥责张仪和南后时,不能使用指向性过强的追光,你这是在煽动群众进行人身攻击。还有这里,屈原吟诵雷电颂时,灯光的强度和冲击力太大了,容易刺激观众的神经引起暴动,必须得削弱。”说完这两点,陈其庸还想再提其他要求,翻了几遍笔记本,实在找不出,只得合上笔记本,说:“最后一点,在剧终投射青天白日徽,你们剧场以后的每一场演出的剧终都必须投射!明天演出之前我要看到改动的效果,否则不允许演出!”说完,陈其庸冷冷看了一眼仍然低着头的沈明轩,带着手下扬长而去。
第二幕:悲歌·死局
风!你咆哮吧!咆哮吧!尽力地咆哮吧!在这暗无天日的时候,一切都睡着了,都沉在梦里,都死了的时候,正是应该你咆哮的时候,应该你尽力咆哮的时候!
尽管你是怎样的咆哮,你也不能把他们从梦中叫醒,不能把死了的吹活转来,不能吹掉这比铁还沉重的眼前的黑暗,但你至少可以吹走一些灰尘,吹走一些沙石,至少可以吹动一些花草树木。你可以使那洞庭湖,使那长江,使那东海,为你翻波涌浪,和你一同地大声咆哮啊!
国泰大剧院里,人声鼎沸,观众席仍然坐得满满当当。经过重新设计排练的《屈原》如期上映。陈其庸仍然坐在正中央盯着舞台。
灯光都按照陈其庸的要求修改了。屈原在河边斥责张仪和南后时,沈明轩用大面积淡蓝色氛围光代替追光,但是通过明暗对比,让反派角色自然处于阴影区,更加衬托出光明与黑暗,增加观众心中的悲愤感。而在屈原吟诵雷电颂时,沈明轩表面降低了主亮度,但巧妙利用频闪频率和强烈侧逆光,增强动荡感和爆发力,观众更能感受到震撼。这些灯光是随着剧情逐渐变化的,陈其庸一心关注着灯光是否符合他的要求,对于演出内容并不上心,因此感受不到灯光里蕴含的情绪,也就没有察觉到沈明轩的设计。
只差剧终的徽标了。
舞台上,屈原缓缓下台,婵娟静静地躺在地上,她的胸前戴着花环,身上盖着写着《橘颂》的帛书,笼罩在婵娟身上的那束暖黄色灯光逐渐变淡,直至彻底消失。观众和着抽泣声开始鼓掌。突然,一个青色光圈悬挂在舞台上方,正是陈其庸要求投射的青天白日徽,只是才亮起青色外圈,中间白色的太阳形状一直没有亮起来。掌声消失了,这突如其来的青光让观众感到意外和惊愕,窃窃私语讨论着这是什么意思。那团青光只亮了不到2秒就消失了。陈其庸呼地站起来,望向二楼灯光控制室,他看见沈明轩有些慌乱地在不停调整按钮。终于,青光又出现了,中间的太阳也显现出来了,只是有些模糊,还在不停地抖动。没过多久,剧院所有的灯光都亮起,李导照例带着演员们谢幕。
观众们陆续退场,陈其庸在座位上没动,跟手下交待了几句。等到观众都离开了,一个手下去关上了大剧院的门,一个手下押着沈明轩来到陈其庸身边。李导见此情况,忙小跑着走下台,顾曼云紧跟其后。他们还没赶到,就听陈其庸大喝:“沈明轩,剧终的青天白日徽是怎么回事?你敢在老子眼皮子底下耍花招,信不信老子剁了你的手!”
李导走过去,笑着说:“陈特派员,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借他沈明轩十个胆子也不敢这样做啊。”转头对沈明轩,“明轩,你说说,刚刚是怎么回事?”
沈明轩苦着一张脸说:“李导,今天白天一直在排练,晚上紧接着就演出,舞台灯光没怎么停歇过,白色光灯用的时间太多了,怎么都照不出来。我发现这个情况,就赶紧调整其他颜色的光灯,混合成白光。但是这样的混合就会导致白色出现模糊和抖动,我已经在努力挽救了。”
李导转向陈其庸:“陈特派员,您看这……这……”
陈其庸面色暗沉地盯着沈明轩,看了眼在李导身后的顾曼云,挥手示意手下松开沈明轩,意味深长地说:“这么说来,我还得感谢沈先生了。明天晚上的演出可不要再出现什么问题啊。”
第二天正式演出之前,陈其庸带着一行人来到灯光控制室,看见沈明轩正和顾曼云有说有笑地吃着饭。陈其庸脸色有些难看,他快三十了还没娶妻,最见不得夫妻恩爱的场景。他让手下进去,赶走顾曼云,随后走进去,坐在顾曼云之前坐的位置上,和沈明轩面对面。四目相对,各自眼神里都隐隐有火光迸发。
沈明轩放下筷子,沉声开口:“陈专员,演出前吃个饭都不可以吗?”
陈其庸没回沈明轩的话,直截了当说出来意:“今晚的演出,我打算在这里看,这个位置可以俯瞰整个舞台,想来肯定观看体验最佳。顺便,我也向沈老弟学习学习灯光控制的技术。”
沈明轩知道,陈其庸这是来监视他的,想用这样的方式阻止他在灯光里做手脚。沈明轩神色如常,起身收拾好碗筷,走到控制台前,检查着各种灯光控制按钮和光灯线路情况。他发现蓝色灯光的线路有被破坏的痕迹。刚刚和陈其庸说话时,其中一个手下假装对控制台的各种按钮很感兴趣,在那晃荡了一会,应该就是那个时候做的手脚。沈明轩假装没发现,正好可以利用这个小故障破坏陈其庸的计划。
身后,陈其庸的声音响起:“另外,我非常想知道沈先生是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我们昨晚的行动时间和地点传递出去的,要知道,这个行动是昨晚演出前一刻才决定的。我思来想去,能这么快这么准地把消息传递出去,只有演出期间有机会。沈先生真是好手段,让我们精心策划的逮捕行动扑了空。”
沈明轩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陈其庸:“陈专员真是太看得起我了,我只是个小小的灯光师,哪有那么大的本事。”
陈其庸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明轩,也不说话。正好,舞台上传来李导的呼声:“起!”演出正式开始了。
第三幕,屈原被陷害后异常激愤地高呼:“我是问心无愧,我是视死如归,曲直忠邪,自有千秋的判断。你陷害的不是我,是我们楚国,是我们整个儿的中国呵!”此时,要用高频率的蓝光闪烁,以突出屈原心中的悲哀和愤怒。沈明轩自然地将手伸向蓝色光灯按钮,并设置好频闪间隙。突然,一阵“呲呲”声响起,被破坏的线路起火了。沈明轩沉着应对。他先将灯光切换成红色,然后掐断起火线路电源,拿起一旁的毛巾对着着火点拍打。很快,火熄灭了,但是这样一来蓝色光灯就没法用了,后面还有很多场景需要用到蓝光。沈明轩不慌不忙地配合着舞台调整好灯光,在空闲的间隙,拿出胶布将坏掉的线缆缠起来。蓝色光灯恢复如常。
陈其庸一直冷冷看着沈明轩的操作,心里冷哼:为了不影响舞台效果,沈明轩还真是尽职尽责,那么,也就不应该出现剧终徽标出错的事故。陈其庸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不动声色,一直等到剧终,果然,在应该投射徽标时,被沈明轩修好的线缆又起火了,还烧到了旁边青色光灯的线缆。尽管沈明轩努力补救,在终于能正常投射青光时,舞台上已经亮起灯在谢幕了。
陈其庸站起身,边鼓掌边说:“沈先生果然是专业的灯光师,这技术陈某人是学不会了。对了,我已经跟李导说了,明晚对外的演出取消了,改为文化界内部的慰劳专场。要知道,你们这个剧实在太火了,一票难求啊,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走后门了。明晚演出前沈老弟可一定要检查好灯光,不要出什么纰漏啊,到时候潘主任也要出席,还要发表讲话的。”
陈其庸特意把“潘主任”三个字说得很重,想看看沈明轩的反应。沈明轩脸上毫无波澜,点头称是。
第三幕:天问·黑暗
光明呀,我景仰你,我景仰你,我要向你拜手,我要向你稽首。我知道,你的本身就是火,你,你这宇宙中的最伟大者呀,火!你在天边,你在眼前,你在我的四面,我知道你就是宇宙的生命,你就是我的生命,你就是我呀!我这熊熊地燃烧着的生命,我这快要使我全身炸裂的怒火,难道就不能迸射出光明了吗?
炸裂呀,我的身体!炸裂呀,宇宙!让那赤条条的火滚动起来,像这风一样,像那海一样,滚动起来,把一切的有形,一切的污秽,烧毁了吧!烧毁了吧!把这包含着一切罪恶的黑暗烧毁了吧!
“慰劳专场”演出前一个小时,沈明轩检查好灯光,尤其是蓝光和红光,这是今晚演出能否成功的关键。陈其庸又来到灯光控制室,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陈其庸斜靠在门框上,笑着开口:“明轩老弟,线路都检查好了吧?老兄有个不情之请。在演出结束后,潘主任上台发表讲话期间,你看我发出这一手势,”说到这,陈其庸做了一个双手交叉的手势,“你就在演讲台亮起稳定的蓝光,同时在观众席制造三次剧烈的红光闪烁。”
沈明轩关注着舞台,头也不回地冷冷开口:“陈专员,您这个要求恕难从命,舞台灯光的设计是有相应规程的,不是临时说改就能改的。”陈其庸走到沈明轩身边,也透过窗口看向舞台,拍着沈明轩的肩膀说:“沈老弟,你先别急着拒绝我,你朝观众席贵宾区看看。”
沈明轩诧异地看向贵宾区,看到顾曼云穿着婵娟的备用素衣被两名特务夹在角落,一个枪口清晰地顶在她的后腰。顾曼云也在看向灯光控制室,她朝沈明轩摇摇头。沈明轩转过头盯着陈其庸,后者嘴角勾起一丝狞笑:“沈先生,尊夫人的命,和你手指下的光,你选一个。”
沈明轩手指在袖中已经攥出血痕,许久之后,声音嘶哑地说:“陈专员的要求,我会配合的。”陈其庸哈哈大笑:“叫‘陈专员’太生分了,在行动组里,他们都叫我‘组长’,或者,你更愿意称呼我为‘毒蜂’。”听到“毒蜂”,沈明轩眼底闪过一丝警惕,被陈其庸敏锐地捕捉到了。陈其庸接着说:“明轩老弟,你知道这些灯光效果是什么意思吗?不妨告诉你,蓝光表示一切如常按计划行事,而闪烁的红光则是行动指令,代表立即逮捕那些隐藏在观众席的被提前锁定的进步文化人士。事后,再散布消息,他们是共党派来破坏文化盛事的,毕竟这是我方组织的演出,没有破坏的理由。哈哈哈,明轩老弟,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的上线已经被招安了,我们需要你的能力,就看你的抉择了。”陈其庸说完离开了灯光控制室。
沈明轩意识到陈其庸可能已知晓部分灯光信号秘密,因为他接到的指令是在潘主任登台接替演员鞠躬谢幕期间,投射长时间、覆盖其全身的刺眼红光,暗示刺杀行动开始,目标正是顽固派高层,陈其庸的上司潘主任;而蓝光则代表行动暴露,刺杀取消。这和陈其庸的要求恰恰相反。沈明轩没法联系上线,因为都是单线联系他的,李导知道沈明轩的身份,但不知道灯光传递信号的方式。那么,现在的情况,要么是上线真如陈其庸说的被招安了,要么是有内线卧底泄露了信号玄机,要么就是陈其庸自己琢磨出了其中的意味,最后一种的可能性相对较小。
沈明轩望着仍然被挟持着的顾曼云,她穿着那身婵娟的素衣,眼神坚定地望着舞台,再没抬头看过沈明轩所在的灯光控制室。沈明轩仿佛看到了在剧终躺在地上的婵娟变成了顾曼云,一股心痛感在心底蔓延。
观众席陆续有人入场,对号入座,所以,沈明轩相信,陈其庸说已经锁定了要逮捕的文化人士是真的。陈其庸弯着腰领着潘主任坐在贵宾席正中央,顾曼云被挟持着站在一旁。最重要的人物到场,演出便正式开始。沈明轩条理清晰地控制着灯光,随着剧情的演进,冷汗一点点渗透了他的手心。终于,到了最后一幕,“雷电颂”余音绕梁,观众掌声雷动,演员集体谢幕,陈其庸领着潘主任登台走向中央话筒,随后退向台侧阴影处,看似谦恭地望着潘主任,实则视线一直停留在沈明轩所在的灯光控制室窗口。潘主任笑容满面地挥手致意,准备讲话。沈明轩紧握灯光控制器,手指痉挛,汗水一点点模糊了视线。他死死盯住陈其庸。陈其庸做出交叉的手势示意。沈明轩最后望了一眼顾曼云的方向,想起那天在灯光控制室的对话。
“为什么婵娟会不顾生死去为屈原辩白去救他,哪怕最后误喝毒酒死去也甘心情愿?”
“是因为她知道屈原做的一定是对的事情,她完完全全信任屈原。就像我们之间完完全全信任彼此,也会相信对方做的事一定是对的。”
沈明轩眼神如屈原般决绝悲怆。他在心底怒吼了一声,将调光器调整成蓝光,笼罩在潘主任身上。陈其庸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但笑容瞬间凝固,蓝光突然消失了,整个国泰大剧院其他的灯光也全部熄灭。陈其庸低吼了一声“沈!明!轩!”
灯光控制室,沈明轩在将蓝光投射在潘主任身上,发出行动取消的消息后,并不打算按照陈其庸的要求发射闪烁红光,而是将调光器砸向灯光控制台,造成线路故障,引起全场混乱,好让我方人员趁乱撤离。
但让沈明轩讶异的是,在灯光全部熄灭的同时,从侧幕条射出一道血红色强光,如同“雷电颂”中未能劈下的最后一道血闪,精准而残酷地撕裂黑暗。此时,整个剧院只有那个站在台上惊慌失措的潘主任,处在红光中,也处在了靶心正中。
“砰!砰!” 枪声不知从观众席哪个位置响起,潘主任应声倒地,躺在血泊中。红光旋即消失,整个国泰大剧院瞬间堕入绝对、深沉的黑暗,如同郢都陷落之夜。惊呼声、尖叫声、座椅翻倒声响成一片,警卫怒吼“保护主任!”“有刺客!”
备用应急灯艰难亮起,昏暗如鬼火。舞台上一片狼藉:潘主任倒地一动不动,陈其庸蹲在一旁呼唤,警卫四面八方围着。观众惊恐奔逃向出口。陈其庸气急败坏,在混乱中嘶吼:“封锁所有出口!抓住灯光师!抓住他老婆!一个不许放走!” 他意识到红光非沈明轩所发,计划彻底失控,必有第三方或自己人出了纰漏。
顾曼云在黑暗与混乱中被奔逃人群冲倒,侥幸脱离枪口,从后台偷偷奔至灯光控制室。沈明轩正站在冒烟的主控台前,满脸烟灰,左手抱着被电火花灼伤的右手手臂,等着人来,没想到等到的是顾曼云,两人紧紧抱在一起。顾曼云带着哭腔,还有劫后余生的喜悦说:“明轩,你跟我一起逃走吧。”
沈明轩推开顾曼云,斩钉截铁地说:“曼云,你应该猜到了我的身份。我不能走,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快走,去红岩村24号,会有人接应你的。”顾曼云摇摇头,哭着抱紧沈明轩,沈明轩强行拉开她,把她塞进秘密通道。就在这时,警卫冲进灯光控制室,捉住沈明轩。沈明轩没有反抗,望了一眼主控台,本来已经快要熄灭的火花突然爆燃,吞噬了所有的线路,火光朝整个灯光控制室蔓延。警卫架着沈明轩往楼下逃窜。
落幕:赤乌·微光
唱着歌,打着鼓,
手拿着花枝齐跳舞。
我把花给你,你把花给我,
心爱的人儿,歌舞两婆娑。
春天有兰花,秋天有菊花,
馨香百代,敬礼无涯。
白公馆审讯室。
陈其庸坐在满身伤痕的沈明轩面前,好整以暇地说:“沈先生还是不肯说实话吗?要知道,刺杀文化高官的罪名,足够将你枪毙了。”
沈明轩虚弱却坚定地说:“陈长官,我说的都是实话,是你自己不相信。你们问再多次,我都是一个回答:灯光控制台的线路已经老化,很容易出故障,在我照射出蓝光,准备按照你的要求发射闪烁红光时,控制台突然冒起火花,我奋力扑救,还把手臂烧伤了,最后可能是线路短路导致串接,使得照出的蓝光变成了红光。”
陈其庸的语气也很坚定:“沈先生技术如此精湛,怎么会出现这样的差错?就算是短路,控制台都烧起来了,所有灯光都失效了,那束红光为什么没有消失?你到底在掩护谁?”
沈明轩暗忖,这个陈“阎王”还是有些本事的,面上不动声色:“陈长官,当时我妻子还在你们手上,我怎么敢做手脚啊?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那束红光会过了一会才消失,也可能是电流的瞬时效应。”
陈其庸冷哼:“瞬时效应?你这胡编乱造的本事不错嘛。”起身,凑到沈明轩耳边低声说,“那束红光是我发出的,我的代号除了‘毒蜂’,还有‘赤乌’。我要用一个不会被怀疑的方式将潘取而代之,继续潜伏。”沈明轩缓缓抬头,笑着说:“姓陈的,你再怎么威逼利诱对我都没用,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陈其庸愤愤然离开。
狭小的囚室里,有一扇用钢铁封死的小窗,透出一丝微光照射在阴暗处,窗外仍是重庆永不消散的浓雾。沈明轩闭上眼,伤痕累累的手指在冰冷的墙壁上无意识地划动,仿佛在重现“雷电颂”那场驱散黑暗的光影之舞。 沈明轩喃喃自语:“雷电..……终会撕破这云层。婵娟的血……不会白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