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潘今年六十六岁,是临颍县台陈镇退休老教师。
老潘不想让我记述他,不想让人知道他的大名。用他的话说:那叫什么好人好事啊!都是些身边鸡零狗碎的事儿,顺手做一下。也值得一提?别让人笑话了。
我尊重他的意见,不提他的名字,只叫他老潘。
一
在老潘还叫小潘的时候,他的老父亲因病去世,那年他十二岁。
十二岁的小潘与他的母亲一起,带着他的两个弟弟辛苦过活。
“那时候我们家里穷,我娘一个人干活的工分养我们一家,常常吃不上好面馍,我上学的笔头作业都靠人接济。”
穷苦的生活让他懂得了感恩,懂得了努力学习。初中毕业的小潘在村里做了一名小学教师。
没有父亲的家庭里,长兄为父是很自然的事。小潘结了婚,什么都没有为自己添置,他节省下家里的每一分钱,盖房子,给已经长大的弟弟成家。
“跟他这样的人过日子就是这样!自己省吃俭用,攒下钱都去帮他弟弟了。”他媳妇说。
小潘陆陆续续有了四个孩子,慢慢就成了别人口中的老潘。
弟弟们成了家都分出去单过,娘因为挂着老三,要给老三干活看孩子,就跟着老三过。
老潘和妻子拉着几个孩子,从学校放学直接去地里干活,大人小孩忙起来都顾不上弄饭吃,开水就馒头在地头一吃接着干。
庄稼忙完,三弟找上了门:咱娘来你院住吧!老在我那院我媳妇生气了。
老潘把娘接过来,说:娘,以后就住我这儿了。哪儿也不让你搬了。不让老二老三兑钱,也不让他们伺候,我来伺候你。
三弟陆续也有了几个孩子,那些年外出打工还不太兴,三弟承包了二十亩地,想买套犁地的机械设备,去找他商量。
“哥,我想买个小托,自己用着方便,也能给别人收秋犁地赚点钱。手里钱不够,得使贷款。信贷员不使给我。”
老潘东拼西凑,借钱给三弟买了一套农机具。
“啥时候赚够了钱再还我,我用了给你添油。”
媳妇嘟囔他:凭啥咱出钱买农机给他赚钱,完了咱用还得给他添油?
老潘就一句话:难道我能看着让他穷下去?
老娘跟着老潘,活到近九十岁,吃穿用度,看病拿药的花费老潘自己拿完。他说,人家一个孩子的不也得管娘?他们想管就管,不想管勉强净让娘心里难受。
老娘走的那天,老潘召集弟弟们说事:所有丧葬费我来出,你们亲戚的礼钱你们来收。咱一起把娘最后一件事办好,让娘放心走。
娘走后,每逢爹娘周年,老潘花钱聘请歌手,拿上话筒站在坡地里爹娘的坟头唱《父亲》,《母亲》,西风吹起坟地的蒿草沙沙地响,歌手深情婉转的嗓音在空气中穿越,老潘哭得泣不成声。
二
老潘的儿子大了,在漯河市双汇实业上班。老潘给儿子在漯河买了房子,儿子媳妇住在漯河,他与老伴在老家承包了十几亩地种地。
儿媳妇娘家穷,给弟弟盖房子没钱,回家找老潘要。
老潘手头没有,找朋友借。朋友说:不是我说你,老潘,你这忒惯着儿媳妇了!她娘家盖房凭啥管你要钱?这好几万呢,你一两年的工资了,你平白给了不心疼?
老潘说:要不咋说是亲戚哩?媳妇都成咱家人了,娘家有难咱不帮,她心里不得劲不是?再说我不是比她娘家强嘛!
儿子媳妇平时忙着上班,老潘手里留一把钥匙,每周开着电三轮跑一趟漯河。夏季自己种菜往漯河送,冬季菜市场禽蛋果蔬买齐填满冰箱就走。
老潘跑漯河的时候,三轮车里铁定要捎着一根粗麻绳。老伴不明白,问他,他说你别管了,我有用。
有一次老潘又去漯河送菜,到中午了没回来,下午了还没回来。老伴在家着急,心里猫抓一样,净往不好的地方想。
“我想着他恁大岁数了,开车顺着国道跑,车那么多,不会有啥事吧?我也没电话。出去村口瞅瞅没人,瞅瞅没人。把人焦得啊!找邻居给他打个电话一问,他那绳子排上用处了!”
原来老潘在回来的路上遇见个临颍北大石桥的人,去漯河进葡萄,半路车坏了,他拉人家拉不动,自己守着给人家看车,让人家开上他的车去找修车人了。
车修好,石桥人不好意思,要给老潘葡萄吃,老潘坚决不要,说:人家做生意哩,有本呢!咱想吃哪儿都能买。
“这些年像这样的事多了!”老潘老伴絮叨他,“今天遇见个人半路车没气了,明天遇见个老头老婆半路有病了,搁别人顶多问问帮打个电话,他都要把人家连人带车拉上送回家。上周还在商桥涵洞口遇见个妇女,车坏了,人家本来让他给拉到修车点,他说都大中午了,家里孩子都放学了,找不到妈着急,我还是把你一直送回家吧!就这样天生爱管闲事!真没办法他!”
老潘说:咱也做不了啥大事,出门开的有车,捎根绳子遇见有困难的,顺手的事儿,帮一下人家心里舒坦,我心里也舒坦。人不就活个心里舒坦嘛!
三
爱管闲事的老潘,家里的闲事管,路上的闲事管,身边邻居的闲事更没少管。
九十年代初,村里有个叫古金刚的,折腾创业,结果创业失败,赔了个底朝天,亲戚邻居都不招惹他,追贷的天天找他要钱。没办法,他准备跑出去躲躲,临走跑去找老潘,说一去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想麻烦他照顾一下家人。
老潘说,你尽管走吧!你家人有我呢,贷款我有钱了先慢慢帮你还,你在外面放心干,干好了有钱再还我。
之后老潘找到信贷员,交代了贷款的事,用了五年多的时间还清了贷款。
古金刚后来在北京打拼多年,开了一个汽车修理厂,把老婆孩子都接了过去。
多年后的一个春节,古家人想回家看看,给老潘联系,老潘洒扫庭院,添置被褥,买鱼买肉,招待古家大小六口人在自己家过了个热热闹闹的新年。
过完年回到北京的古金刚感慨良久,邀请老潘去北京看天安门,说:来吧,老潘。我给你打路费!来了把贷款一并还你,说实话这辈子我就少见过你这样的好人。不是你帮我,我这辈子哪里还有今天!
村里有个潘老汉,五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潘老汉与老伴单独过,后来老伴去世了,潘老汉不会做饭,儿子们不肯照面,老人天天吃不上热饭。
老潘看不上去,把他的五个儿子叫到一起开会,商量轮流照看老人的事。
老大老二说:这爹是大家的爹,轮着看护是中,可这人都恁大岁数了,保不定今儿死明儿活的,我们轮过了,要是小的没轮到死了咋办?我们不是吃亏了?不能从大的开始轮!
小的说:大的都不轮,我们也不轮。
没办法,老潘挨个做工作做不通,让自己老伴先给老人端饭。
几天后,老潘又一次召集老人的儿子们开会,商量折中的办法。
老潘说:我想了个办法,你们看行不行。先从大的轮,如果轮到谁那儿恁爹不在了,剩下的没轮到的在办丧事的时候写个国乐,嫩爹一辈子没闺女,现在都兴雇人哭灵,没轮的或者雇个女的哭灵。这样都不吃亏。
五个儿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点头认可了,按照老潘的办法养爹,解决了老人的吃饭问题。
有儿子的他管,没儿子的五保户他更是没事就去看看,今天拿袋饺子,明天买把挂面,瞅瞅五保户有啥难事没有,有了顺手给解决掉。
五保户古新德想去镇政府办的养老院养老,养老院要求得有个亲戚出面签个协议,以后老了病了好有人出头管事。
古新德找了好几家近邻,都没人管。没办法,古新德找到了老潘。
老潘二话没说就去签了协议,隔三差五跑去养老院看看古新德,聊聊村里的人和事。
古新德病了住进医院,老潘衣不解带陪在病房里伺候。直到古新德含笑离世,政府出了三千多殡葬费,他贴了五千买棺材,写了两班国乐,置办丧葬需要的一切用品,风风光光送古新德入土为安。
2017年的夏季一个夜晚,老潘刚刚睡着,听到大门外有人拍门。
谁会半夜三更来敲门呢?老潘大声询问,门外的人仍然不停地拍门,并不应答。
老潘打开大门一看,竟然是邻居家的大孙子小孟。
小孟的父母离婚了,母亲远嫁西北,父亲在南方打工。小孟下学后不争气,东游西逛也没挣到钱,谈了个女朋友,女方父母不同意,把女孩关在家里半月,女孩偷跑出来,与小孟一起在县城租房子同居。
两个人不干活,没有收入,吃住都要钱。小孟跟父母要的钱不够花,爷爷奶奶老了也没有钱管他,他就使了两千块钱的网贷。没想到才几个月时间本利就翻到一万六千多,小孟吓得不敢在县城住了,偷偷带着女朋友回到家翻墙进去,两个人不敢出门,待在家里一个星期,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看看要饿死人了,小孟才半夜从墙头爬出来找到老潘。
老潘把老伴叫起来,做了饭给小孟吃,又烙了厚厚一沓油饼给小孟带回去。
第二天,老潘问了网贷方的电话,联系协商,解决贷款问题。
老潘说:这孩子不成年,父母离婚也没人管,你们逼紧了啥也落不到。我是一个外人,多的钱也没有,你们看看能降到多少,我如果能够承担,我先帮他还了,回头我等他爸妈回来慢慢要。
经过协商,老潘帮小孟清偿了一万二千六百块的贷款,把两个孩子从囧境中拉了出来。
“那这贷款小孟的爸妈能还你吗?”我问老潘。
“还啊,他们也没钱,有了给一千两千,还没还完,还有三千呢。”
“没办法,人老一辈子了!生就的爱管闲事。我都习惯了。”老伴手里剥弄着玉米,头也不抬地说。
老潘嘿嘿笑着,用竹框把老伴剥好的玉米摊开,不说话。
老潘是个好人,他的老伴也是个好人。他并不懂得什么叫公益,什么叫志愿者,他只是凭本心去做自己看到的遇到的能做到的每一件小事。
老潘不想去落一个好人的名头,他认为自己做的都是些鸡零狗碎的平常事,是自己心里舒坦,也方便别人的小事。
相比较那些做了好事就想让别人知道,做了好事就拍照留证,制作美篇广发网络,捐献一百元就昭告天下,到处参加志愿者评奖,用一串串名誉装点自己的人,老潘更像一个好人!社会也更需要老潘这样的好人!
我以为,真的好人应该就是老潘这样,对亲人好,解邻居难,路见不平热心相助,解决好自己身边半径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