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饭的时候,婆婆接二连三的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我说,妈,不会是沙子硌牙了吧?婆婆说,就是沙子。我笑了,妈,沙子怎么都盛到你的碗里啦?我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很是庆幸沙子没盛在我的碗里,以前也偶尔吃到过沙子,因为在米饭里,毫无防备的,那被硌到的牙齿真是难受的没谁了。婆婆不动声色地回答说,我都先给你们盛,我最后盛,沙子都在我碗里了。
婆婆的话,让我的心猛地一颤。
婆婆已经七十岁了。家里吃的米都是婆婆亲自种的,我们劝她不要再种地了,她总是说,自家种的不打药,不漂白,吃着放心。自我进这个家门,我就从没看见她闲着过。夏日炎炎,她要去田里除草,寒风凛冽,她要去看看麦子的长势。春天,婆婆在田里播下满满的希望:红豆,绿豆,黄豆,辣椒,韭菜,花生,紫薯……不知道哪一天,这些芽儿就偷偷地冒了出来,一夜之间,都绿莹莹地向你灿烂着。到了能吃的时候,我们家是把豆子从新鲜的一直吃到干的。辣椒从青的吃到红的再吃到干的,从干的又吃到来年新鲜的下来。
最喜欢的是婆婆的那片梨树地。春的信息刚在风里丝丝缕缕着,梨花就探头探脑的了。不久,满树,满枝,满杈桠,白衣仙子一般,旖旎着,盈盈浅笑着。此时的一大片田地里,都氤氲着沁人心脾的香味。婆婆在梨花里穿梭着,也许是在祈祷这些花儿好好的,保证都结成果子的吧。我看到婆婆心满意足的笑着,我也看到婆婆那张被春风撕得又黑又皱的脸,在梨花的映衬下是多么的显眼。
婆婆的心里装着的当然不仅仅是她的这些庄稼,这一树树梨花。
刚结婚那会,我们夫妻跟婆婆一起生活在农村老家。到了晚上,到处一片漆黑。有一天晚上,婆婆在院子后面站,我发现了。我对她说,妈,这么黑你站在这干什么呢?婆婆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一边向村头的大路上张望,一边只管自顾自地喃喃道,天都多晚了,怎么还没回来呢?哦,我心里顿时明白,婆婆是在等儿子呢。我亲爱的婆婆呀,这么黑的夜晚,你那双已经老花的眼还能看清什么呢?大路上一辆一辆车子呼呼地过去了,哪一辆才是你要等的车子呢?现在我家先生已经四十来岁了,要是晚上跟朋友出去吃饭喝酒,我婆婆那个电话呀,不知能打多少个。记得有一次先生回来已经夜里两点多了,婆婆听见开门声还起来问问是不是喝多了。
上几天,家里又有活,婆婆回家二十来天。回来的时候,又扛着一大包时令蔬菜,大气还没喘一口,就过来把小宝抱在怀里,又亲又疼的。还不停地说,蛋蛋,奶奶在家过了几天,天天心里想着,俺的小蛋蛋又长什么样啦?我听得眼里湿润润的。晚上有时候小宝闹,我烦得慌,婆婆就立马抱过去又逗有哄的。我还专门拍了一个婆婆大半夜背着小宝晃来晃去的视频,我对婆婆说,让小宝长大后看看你是怎样带他的。唉,婆婆已经七十岁了呀!为了给我带孩子,硬是放下了一辈子浸到她血液里的土地,那可是她的命根子啊!
我生完小宝四十二天去复查身体,发现有一块胎盘植入在子宫里,医生说不敢轻易处理。我一脸悲戚。婆婆听了,立刻说,我们上徐州看去,现在好医生多着了。当时的我脆弱的如同寒冬的冰凌,只消轻轻往地上一放就会粉身碎骨。听了婆婆的话,我不觉热泪盈眶。要知道,婆婆平时可是个极为“小气”的人呀。有时我在家里收拾那些用不上的衣物,婆婆看见了,总会拿过来一件一件重新检查,说这件谁能穿,那件还能做什么,没人能穿,自己留着,扔了多可惜呀。反正每一次我包好的包,都会被她原原本本地拿回来,最后呢,只能在家里白占地方。更记得,我生大宝坐月子时,早就为我准备养身体的老母鸡硬是没舍得杀给我炖汤喝。为这件事,我是想起来就在先生面前嘀咕。可是现在,关键的时候,婆婆是那么的有主见,那么的慷慨,虽然只是一句话,足够温暖我的心。
我一直在想:婆婆碗里的沙子到底是什么呢?是婆婆的一世辛劳?是婆婆的老眼昏花?还是婆婆那苍老的驱壳里依然葱茏的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