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雒宏军
阿婆去世已经快三年了,每次回到老家,以为她还站着村口孤立张望,等到了她住过的房子跟前,旧的痕迹已经被粉刷一新,才知道这些都成了过去。
“人生七十古来稀”,80多岁,在农村已经算是长寿。阿婆有三个儿子,分别娶了媳妇,孙子辈也已经有十几个了。虽然老头去得早,阿婆一路艰辛,还是走了过来。
阿婆是一棵树的话,那也是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是好大好大的一棵树。
我们近邻,我是阿婆看着长大的,她经常在我的跟前唠叨,说我小时候喜欢看书,家了给了钱,就去买书,一点都不馋嘴,不像别的小孩子。我也看着阿婆一天天变老,终于不再下地了,原来走起路来风风火火,现在开始蹒跚起来,背也驼了。
阿婆家的房子就在村口,我回老家的时候,每次都可以见到她。要么在整理柴禾,那些秸秆、树枝,甚至树叶被收集起来,晾干,然后堆在一起,冬季的时候可以点火烧炕。要么就是静静的站着,仿佛在等待什么人,等我到了跟前,一声“阿婆”,她好像一下子醒悟过来,“原来是军军呀!”她的眼睛也不好使了。
那一天,我站在门口和阿婆说话,有人给捎回了一盒蛋糕,黑色的盒子,暗红色的花朵环绕,又点缀着很多烛光,丝带扎的牢牢的,然后在上面挽了一个蝴蝶结。
阿婆问我:“这是什么东西呀?”她是第一次见到。
我说:“这是生日蛋糕!”“是你的孙子买给你的。”
阿婆说:“我对你说,我今天80岁了。”说着,她笑了。
阿婆让我进了她那半间小屋,从柜子里翻出了一袋蛋糕,说:“是不是这样的。”
我说:“不是这样,比这个漂亮多了。上面有奶油,还有很漂亮的装饰。等到晚上的时候,你孙子他们几个回来了,你和他们一起吃。”
“那你看看这个是什么?”
阿婆又从柜子里翻出了一个袋子。我看了一下,原来是芝麻糊。
“这是芝麻糊,你可以用开水冲好,然后再喝。”
阿婆从桌子上取了一个碗,让我示范给她看。我打开了袋子,取出了一小袋,倒进碗里,然后冲进开水,搅拌。递给了她。
“你尝尝,很香的。”
阿婆又搅了几下,说:“怪不得叫芝麻糊,真的成了糊了。”
她喝了一大口。那一刻,像一个孩子,发现了好吃的,迫不及待的样子。
墙角放着几箱牛奶,我看了看日期,有一个剩几天就到保质期了,。就说:“这个不能再放了,每天早晚都可以喝的。”
阿婆说:“我还准备等天气暖和了再去喝呢!”
在老人的眼里,那些后辈们拿来的各色副食,她都当做“宝贝”给珍藏起来,锁进柜子里,却不知道食品都有保质期的,结果最后又给扔掉了。
“最近,跟老三吃饭……”阿婆欲言又止。
我知道,那棵好大好大的树不过是我的一个幻想。阿婆有三个儿子,现在却一个人过,轮流到三个儿子家中吃饭。那棵树,已经早早的分成了四棵,那三棵属于儿子的树一片葱茏,旺盛而有活力,属于阿婆的那一棵树已经渐渐枯萎,不见了绿叶,只剩粗糙的树干,就像阿婆脸上的皱纹,正在慢慢死去。
阿婆一直生活在我们身边,却不在我们这个时代。
她不识字,只是偶尔被人想起,走过充满幻想的童年,热情活力的青年,精力旺盛的中年,然后就老了,在子孙满堂的家里,她一个人孤独的活着。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阿婆一家子拍全家福,她去掉了头上的帕帕,头发灰白,梳理的整整齐齐,她坐在中间,被儿子、媳妇、孙子们簇拥着,她笑得很开心,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又分明看到,她的脸上挂着一颗浑浊的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