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韩家的花儿

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鸟伯乐“此地有鸟”PK赛七月征文,PK对象:DM胡飞燕。

春杏生于春天杏花盛开的季节,整个上梁村粉的、白的杏花从村头开到村尾,每年这个季节,上梁村美轮美奂,杏花掩映下的红砖绿瓦散发出古朴的气息,美得不似真的。

老韩家又生了一个“女子”(陕北方言,发音类似米子),村里人半是讥笑半是同情地闲谝着(陕北方言),“他们家这是造了什么孽哟,都生了三个女娃了,愣是没个顶梁的,这老韩家怕不是要绝后吧。”村里的长舌妇们围在一起指指点点。

老韩头背着手脸色如墨般从旁边走过,“吭吭”两声,大家不约而同一哄而散,谁现在还没事去触他霉头。

老韩头婆姨育有两子三女。可惜长子尚未成人,十几岁上一场天花命就没了,老妻日夜啼哭把身子也哭坏了,没过几年撂手也随儿子走了。老韩头既当爹又当妈把几个孩子拉拔大,大女子槐花舍不下这一大家子,如花的年纪拒绝了好些个说亲的后生,帮着老韩头把弟妹养大成人。整个上梁村数一数二的能干女子只是因为年纪大了,最后做了邻村王满福家的填房。每次想到这,老韩头就抓心挠肝的,他对不起大女子。

二女子桃花人如其名,灼而不妖,清雅柔美。打小温顺懂事,八九岁上已经带着妹妹料理一大家子饭食,浆补洗漱。十四五岁四里八乡求亲的人就把门槛踏破了,老韩头千挑万选了柳家镇吃公家饭的小伙子柳阿贵。阿贵是林业局司机,小伙子人生得虽然瘦小却浑身透着一股机灵劲,嘴甜手勤,桃花也是中意的。槐花却死活不同意桃花十五岁出嫁,不顾老韩头反对,硬是压了桃花一年,十六岁上嫁给了阿贵。为这,阿贵没少埋怨这个长姐,却在婚后两年桃花艰难生产时明白了长姐的苦心,从此也越发敬重这个大姐。

小女子英子从小性子跳脱,就连名字都不要花花草草,自己选了英子做名。七八岁上就已经打遍了村里的娃子。小儿子拴牢虽是哥哥,却性子软和,每次受欺都是英子出马讨回公道。想到这,老韩头嘴角向上扯起,眼前又浮现出英子跟那个后生走时的情景。

“大,您放心,俄虽是读书人,但这一生都只认英子,一定会对她好。“跪在地上的后生一表人才,俊秀挺拔。英子也直戳戳地跪着,“大……”英子难得的露出小女儿的娇态,摇着他的腿。

英子最终和福林走了。他的小女婿领着他最小的女子去了祖国的大西北支边,听说那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哎!儿大不由娘。”老韩头倒背着双手叹口气。

回到院坝的老韩头没进屋,在院子把晒干的苞米棒子归拢好。左手拿住一个棒子,右手抓住另一个苞米棒子上下揉搓起来。黄澄澄金灿灿的苞米随着他手的动作流到大木盆中。伴随着“唰唰”的声音,老韩头不由得又叹口气。

“大。”小儿子栽着个脑袋挪动着双腿在老韩头身边蹲下。老韩头掀起眼皮瞅他一眼,“你不照顾她娘俩,出来做啥?”

“桂花在守着哩,大,俄和娃她娘想好咧,再不生咧。现在新社会了,男娃女娃只要好好养,都行咧。”小儿子先是小声嘟囔着,后面似想用大声来给自己打气似的喊出声。

“啥!”老韩头抖着手把苞米棒子扔到大木盆里发出闷闷的“嘭嘭”声,“你是想让俄老韩家绝后,你个不孝子。”老韩头眼睛四处寻找着趁手的物件,最后拿起地上搓干净的苞米芯子朝小儿子身上抽打。

拴牢木桩子似的立在院坝动都不动,任由老韩头打。苞米芯子抽在身上发出“噗噗”的声响,老韩头见他不吱声,越发生气,丢掉苞米芯子转身去找更趁手的物件。

“大,你别打了,你别打拴牢了,你要打就打俄,是俄没福气,生不下男娃。”儿媳别枝头上缠着青布在大女子桂花的搀扶下立在门边哭得气都喘不匀,一时间院坝一片哭嚎声,老韩头看着小儿子拴牢紧赶着跑到娘俩身边,一家三口搂着哭,只觉一阵心塞,一口气憋着不上不下,“哐”地摔坐到地上。

正鸡飞狗跳闹,院门外传来“哐哐哐”的拍门声,“大,拴牢,开门。”槐花的声音对这时的拴牢简直就是天籁之音,他一边应着“来喽,来喽。”一边跑去开门。

“姐,姐夫,你们咋来了。”门外槐花背着一个背篓,姐夫王满福手里提着两只鸡在旁边憨憨地笑着:“这不,你姐听说别枝生了,就想着给你们拿些吃的,吃了,娃才有奶吃。”

老韩头看见女婿,这才起身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满福来了,快进屋。”老韩头说着扭头进屋。

槐花一边利落地往灶房走,一边吩咐桂花:“乖女子,快扶你娘进去,可别吹着风。”别枝嘴唇抖动着终是没说什么擦擦眼睛,扭身进去了。

“姐。”拴牢抱着槐花的胳膊摇。“姐都知道,你和别枝是对的,娃生得越多,日子越穷。大是老思想,咱们慢慢做他工作,你硬倔哪成。”槐花无奈地轻拍着他。

拴牢和别枝不知道槐花跟父亲说了什么,最终老韩头同意别枝做了结扎手术,春杏成了爹娘最小的女子。大梁村的日子依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地向前滚动,别枝出了月子开始出工,一大家子拼命挣着工分,也填不饱肚子。老韩头蹲在地头抓起一捧土眯着眼睛瞅,他砸吧着干裂的嘴唇,咋都想不明白恁是肥沃松软的土地,咋就产不出粮,养不活人。娃们面黄肌瘦的,活像那些发育不良的豆芽,顶着个硕大的脑袋,眼神只有见着吃的才迸射出一丝光亮。

裹挟着无数人迷惘又挣扎的时代列车终于滚过三年自然灾害的困苦,迎来了改革的春风。七十年代中期的中华大地,很多农村已经开始了包产到户的试点。老韩头一家因为女多男少,就算一家拼死拼活,地里也赚不出个金疙瘩,这时候就越发显出儿子的重要性来。

老韩头瞅着小儿子的房门几番踟蹰,最后扛起抓篱去地头除草了。

别枝站在窗前默默看着公公远去,回头又开始做起栓牢的工作:“拴牢,咱们家现在这么个饥荒,种地是不成的。娃们都还小,正是长身子骨的时候,指望她们撑起脊梁,还早呢。可咱日子还得过啊,咱们干嘛不做自己擅长的,比如俄会裁剪,绣花,你会木匠,咱们为啥不去县城找找机会。再不济,回来就是,地难道长腿会跑吗?”

拴牢斜靠在炕上眯着眼睛不说话。半晌,别枝都打算放弃时,拴牢终于睁开眼睛说:“媳妇,俄寻思能成,咱不行试试。”

拴牢坐正身子,“桂花大些能顶事了,咱留给大可以帮衬着家里,可秋叶六岁,春杏四岁,咱啥都没立住呢,娃带着可咋过活?”

别枝扭身坐到炕上,“俄不管,不带两个小的可不成,娃们正长身体哩,俄们不在,大和桂花又管不住,成野娃咧!”

小夫妻俩头碰着头,前前后后寻思着,商量着,越来越兴奋。别枝与拴牢的这一决定犹如蝴蝶的翅膀,它挥动五彩的羽翼,将老韩头一家带向注定与大梁村人不同的未来。

弹指一挥间,沧海桑田,米县靠近第一中学的一大片厂区平房。

“别枝姐,上次拴牢哥打的家俱可是给我长精神了,我婆婆都夸呢。”女子长着一张圆鼓鼓的脸,说话都自带三分喜气,说着话把胸前油黑的发辫俏皮地甩到身后,“那敢情好,我生怕你不满意呢。”两进的屋子,中间门帘一动,一位身材适中,穿着修身上衣的女子手中托着一条绿底碎花连衣裙掀帘走了出来。

“小芳,来试试,看合身不。”走近的女子正是别枝,在光阴的打磨下早已褪去乡下女子的拘谨和土气,四十多岁的女子眉目舒朗大方,长条脸上一双杏眼顾盼生辉,透着一股子自信,让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小芳喜滋滋地接过裙子抖开,的确良绵柔的料子又能保持一点点挺括,整个裙身的线条非常漂亮,别枝还在腰部两侧掐了一个褶皱,粉色的丝线绣就的蝴蝶侧着翅膀振翅飞翔,“天哪!”小芳轻轻抚摸着蝴蝶,“别枝姐,你怎么想的,好漂亮啊!”小芳捂嘴发出阵阵惊叹。

别枝唇角绽开大大的弧度,矜持地笑着,“这有啥,我可比不上你,文化人,才是真的了不起,春杏可说了,她们小芳老师是最好的老师。”别枝轻轻帮她整理着衣裙。

“嗨,别枝姐你可千万别妄自菲薄,你这手艺满县城没一个比得上。”

小芳睨了别枝一眼,笑了。“再说了,秋叶和春杏在学校都很乖,春杏尤其聪明,等她们考上大学,你呀以后且等着享福吧。”

“哎呦,大学生多金贵呀,可不敢想。”别枝脸上尤如一颗小石子扔入一弘湖水般,笑意从湖心向四周漫延开来。

捏着手里小芳硬塞过来的五元纸币,望着小芳挥手走远的身影,别枝系上围裙推门,看着自家这两进的小院,内心鼓荡着无尽的骄傲和力量,十年的努力她终于靠自己的力量在县城立住了。屋子侧面的小厨房里,不一会儿馒头的香气混合着豆腐的香味飘散开来。

“别枝,做啥呢这么香。”声音方才落下,一个红色的身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二姐,你今天咋有空来。”别枝紧忙把手在围裙上擦了,上前握住桃花的手,面前的女子穿着红色的衬衫,青色的长裤,脚上蹬着一双方口的小黑皮鞋,白净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嗯,这不柱子考上高中了,要住校,你姐夫非要来看看地方妥当不!”桃花笑着,神情恬适。“要不咋说二姐有福气呢,嫁给姐夫真是享福。”别枝一边打趣,一边搬出小板凳招呼着桃花坐下。

“享什么福哟,家里两个土匪把房子都掀了,还是你和拴牢有福气,三个小棉袄,可羡慕死我和阿贵了。”桃花坐下“咕嘟”喝了一气水,四顾望着,“秋叶和春杏丫头呢,怎么还没放学吗?我还给姐俩带了漂亮的铅笔盒,听阿贵说京城人都用这个,海绵的呢!”

说着从帆布兜里掏出两个粉黄色的铅笔盒,还是双层的,上面印着好看的小狗图案,鲜亮极了。

“这么漂亮!哎呀,姐,你把她们姐俩可给惯坏了。”别枝摩挲着滑溜溜的铅笔盒,小心地归置到旁边柜子上,“姐,你先坐坐,我再烧一个菜,拴牢他们爷仨就快回来了,咱们一起吃饭。”

“行,我帮你。”桃花站起身,“不用不用,姐不用粘手。你啊,也别闲着,帮我把缩过水那几件料子搭院子里去。”别枝拧转身子捞出一个木盆塞到桃花手里,推着她身子。

六月流火,老韩头赶在日头不旺的时候抓紧时间在地里除草。没干一会,捶着腰靠在地头的田垅上动弹不得了。“哎!老喽!”老韩头无奈地叹息,沟沟壑壑的脸上皮肤晒得碳一般黑。他伸出老树根一般的双手揪了根麦杆在嘴里嚼吧着,淡绿色的汁液甜丝丝的,还有点土腥味。“这狗日的杂草,咋就拔不完呢。”老韩头眯缝着眼睛看着开始坠头的麦穗,心疼地咂巴着嘴。

“爷,爷!”清亮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来。“桂花,爷在咧。”老韩头忙慌起身,踉跄了一下,撑了把地才站起身来。一个水葱般的女子穿着一件当下最时新的碎花衬衣走在前面,那衬衣掐得女子腰细细的,两根溜光水滑的大辫子随着女子的走动左右晃动着。整片庄稼地里劳作的汉子们像集结号般齐刷刷钻了出来,“桂花,给爷送的啥好吃的。”

“桂花,俺娘等会儿送面鱼鱼,你尝尝。”

“汉林,你成天跟着桂花做啥?”

老韩头眯着眼听着,“这些个后生,谁还不知他们那点小心思,这是都希罕他家花儿咧。哼!以为帮俄做点地里的活,俄就能把桂花给你,想得美着呢。”这会儿听到“汉林”的名字眼睛猛地睁开看了过去。一个壮实的后生正提着篮子笑得二狗子似的跟在桂花身后。

“嗨!这臭小子,怎么又来了。”老韩头不禁感到牙酸,又不能摆在面上难堪,气鼓鼓地上前把桂花一把拽到身后,接过篮子“哼”了一声往树荫下走去。

高高的年轻后生却并不生气,与桂花对视一眼,乐呵呵地拿起锄头。“吁!”周围发出一片戏谑声。“汉林,咋不来我家帮忙咧。”陆续过来送饭的大娘大婶们敞着声调笑。

“嘿嘿!”年轻后生站起身抹把汗。“俺就愿意在这干,咋,犯法。”说话间瞧着桂花笑起来。

桂花羞得小脸通红,拧着身子转了过去。“爷,这水你留着,俄先回去咧!”

老韩头把烟锅子“啪啪”地在土坷垃上叩着,“汉林,这一畦地锄完,跟俄回家。”

“女大不中留了,招贼惦记咧,得让拴牢和别枝回来商量个章程。”老韩头背着手不断寻思着往家走去。身后的影子努力地挺直身子,宽宽的草帽下背着双手像一个地主老爷般走出了一副志得意满的模样。

“拴牢,还没到收庄稼的季节,咱爹着急忙慌带信让俄们回家做啥,还非得一起回。秋叶和春杏咋办?”别枝嘴上说着话,手不停地往地上大帆布袋子里装着东西,给桂花新做的裙子,给老爷子做的大褂,吃的,用的,零零总总不一会塞了满满一大包。

“我寻摸着应该没啥大事,春杏成绩好,考上重点高中没问题。秋叶反正读书就那样,能初中毕业就行了,请一天假不耽误事。”男人身板笔直,眼神清亮,早褪去了乡下汉子胆小怯懦的模样,语气坚定。

“行。姐妹俩也想桂花了,这么些年,是桂花替咱尽着孝呢,我这心里一想起这个就不得劲。”爽利的女人语声哽咽。

“桂花!拴牢,该不会是桂花出啥事了吧,要不大这么着急。哎哟,不成,拴牢你快收拾,我去学校接秋叶和春杏,咱们分头行动,汽车站见。”女人猛地拍了一下额头,火烧火燎地走了。

“满福,大传信还说啥咧?”女人扶着腰放下盆,用大铲子搅和着盆里的麸皮瓜皮,“搭把手,把猪先喂了,免得掉膘,山子可指着它交学费呢。”

“嗳,来喽。”院子里壮实的中年男人应着,几步走了过来,“芳芳她娘,给你说话咋不听呢,你这腰生芳芳受过大罪,别干这费力活。”男人一把接过大盆,咚咚地向猪圈走去,几只灰皮猪仔早闻着味挨挤着候在了猪圈门口,哼哼地叫着。“哪就那么金贵。”槐花嘴里说着,眼神落在男人后背,眼尾都带着笑意。槐花嫁了第三年头上,山子第一次叫了她“娘”。第四年尾槐花生了个丫头,取名芳芳,山子对妹妹眼珠子般疼爱。家里虽然依旧与贫穷紧紧捆绑在一起,但槐花心里敞亮,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这是槐花的信念。

“满福,你这一打岔,差点忘记正事,大到底还说啥了?”

“没啥,就是说别枝和拴牢也要回,桃花和阿贵也要回去,除了远在新疆的英子一家,其他人啊这回算齐了。“满福“喽喽”地叫着猪仔,很快喂完食,转过身来。“这奇了。”女人眉头越发蹙紧。“嗨,你就别瞎琢磨,去了不就知道了。你赶紧收拾,咱们走吧。山子这周反正住校,我去接芳芳,你在车站乖乖等我们。”

上梁村的夏末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甜香,说不清是谷子还是那些拉弯了枝条的果子,几个表兄妹凑在一起,早撒丫子跑了个没影。“啥!汉林要求娶我家桂花,我不同意。”村东头一圈青石垒起加固的院子里,一道尖利的女声惊得蹲在墙头的猫嗖地一下没了影。

“别枝,你先别急,这不是小事,咱们慢慢听大说说。”男人先使劲拽着女人重新坐下,方才把目光放在对面沟壑横生的脸上。

“是啊,大,这究竟咋回事。”槐花也懵了。

“这事,桂花啥意见啊。”胶着的空气里一道温温柔柔的声音轻轻问道。“关桂花啥事啊,这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桃花你别瞎说。”大姐槐花赶紧扯了扯旁边女人的衣角。

“是,关桂花啥事。大,我知道汉林是好娃,可他爹走得早,就一个娘,那家里除了三间土坯房,一穷二白。咱家这光景一天天好了,桂花咋就不能找个更好的人家。”别枝被自家男人硬拽着坐下,抹着眼泪委屈地直嘀咕。

“娘,咱家以前也一穷二白,那穷,能穷一辈子不成。反正汉林哥人好,俄就希罕他。”清脆的声音里西厢房的帘子一动,一个俏生生的女子扯着辫子走了出来。“桂花,你一个女娃子,瞎说啥呢,快进屋去,这终生大事自有你爹娘做主咧。”槐花瞅着别枝立起的眉眼赶紧站起身推着桂花往屋里走。“大姨,俄不走,都什么年代了,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现在是自由恋爱。”桂花拧着身子杵着不动。“什么年代,别说八十年代,哪怕九十年代我也是你妈,这事就由不得你。”女人腾地站起身子,还没推开椅子就被身旁温婉的女人抓住。

“都闭嘴。俄还没死呢。”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里,整个院子沉寂下来,没一会传来女人委屈的哭泣声。

都说没有拗过孩子的父母。别枝鼓着的气劲在这个冬天满院红色的喜字里,在鞭炮燃放蒸腾的烟气里,在街坊邻居热热闹闹的恭贺里,在看到那满脸喜气的青年背着自家小棉袄出门的背影里,彻底泄了。化成满心的酸涩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和期盼,影子一般随着女儿的哭声越走越远。

“妈,妈。我小姨夫来信了。”清脆的声音里,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女孩一脑门汗跑了进来。“春杏,姨夫来信了,快让我也看看。”屋子里正在踩缝纫机的女孩站起身子,女孩身材匀称,眉目清秀。一把拉过冲进来的女孩坐到了熨衣台前面的长条凳上。“哎呦,这一脑门的汗,先擦擦,你们姐妹俩急啥,信又不会长脚,还能跑了。”坐在另一台缝纫机前的女人抬起头来,女人头发高高盘起,眼角的皱纹里都是清浅的笑意,脸上更是增添了几丝岁月的痕迹。“哎呀,妈妈你别说话。”女孩胡乱抹了把脸,亮晶晶的杏核眼紧紧地盯着信纸,“妈妈,太好了,这下大姐和姐夫的砖厂有希望了。小姨说姨夫托了老同学来指导大姐他们建厂熏炉。”女孩啪的一下放下信,燕子一般纵过去抱住了女人。

“哎呦呦,我的老腰。都要考大学了,怎么还疯疯癫癫的。”女人一把拉开女孩的手,“秋叶,你给妈从头念念,你妹这一惊一乍的,啥都没搞清楚。”

“汉林,汉林。你先停一下。”上梁村靠西边山脚下原本一片无人问津的旱地上此时早已变了模样,一排整齐的窖洞一字排开,旁边平整出的土地上围着篱笆,里面堆满了沙土和红泥。

年轻的男人拽过脖子上的毛巾抹了把汗,晒得黑红的脸上一双眼睛黑亮亮的,将手中的铁锹杵到沙子里,向女人走来。

“汉林,好消息,咱们砖厂有救了。”年轻女人穿着藏蓝色裤子,上身一件白底蓝花的衬衣,体态丰腴,满头乌发简单地辫了一根辫子垂在胸前。此刻脸上跑得汗津津的,几缕碎发粘在脸上都顾不得,一把抓住年轻男人的手不停晃动,“李大哥是市国营红砖厂的工程师,他让咱们选两三个人去他们厂里学习。”

“真的,太好了。可得谢谢咱小姨和小姨夫。”

“可不,还得是一家人啊。”女人不及感叹,赶紧将信塞到男人手里,“先不说这,姨夫说派的人很重要,要灵光。”

“汉林,桂花:

你们好,知道你们勇敢创业,带领全村乡亲致富,我和你小姨很为你们骄傲。创业之初遇到困难是正常的,已经为你们找了我的老同学。李工是有大本事的人,你们一定要珍惜这个机会,去了他厂里有几件事要心里有数。

首先你们去了第一点就是学技术,到时候一定多学多看。尤其是老师傅的工作步骤,比如晒多少时间,土跟泥的配比,一定要把这些东西记下来。

其次就是他们的工作流程,什么人干什么活,用的什么机器,型号。厂家你们也要记一下,用的什么泥,配比这些数据一定要记下来,做好分工。

万事开头难,一切都慢慢来,李工后期会指导你们建厂。

要有信心,咱们国家支持经济建设的号角早已吹响,一切会越来越好。

最后,代我和你们小姨问你们爷爷好,愿他老人家身体健康。

姨夫:赵福林,

小姨:英子。”

年轻男人手里紧紧攥着薄薄的两页信纸,抬起头来。女人看着前面这片尘土飞扬的工地,仿佛感受到炉火的温度,跳动的火苗在她的眼里 心里,在未来的日子里。

“福林,你说桂花和汉林那砖厂能行不?别枝和栓牢这些年一分一厘赚的钱可砸进去大半,这要不成,可要了命。”女人皮肤白皙,留着利落的短发,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碗筷。“妈,你就别瞎担心,汉林哥和桂花姐指定成,汉林哥可是高中生,人又爱琢磨事,你就放心吧。”饭桌边上的大小伙子几口扒完饭站起身子,高大的身影在女人面前投下一道阴影。“小杰刚吃完饭,又去干嘛?”

“打球。”一转身,男孩子的声音已经在几步之外。“福林,你瞅瞅,一天天净打球,人家春杏学习多好啊。别枝说考重点大学希望很大,你儿子呢?啧,你也不管管。”

“春杏姐她脑子好,我们哪能比,再说了,大姨家的山子哥,二姨家的松柏哥那么努力,不也才考了个中专,可见啊,大学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考上的。”男孩的声音在院子里脆崩崩的响,夹杂着球落到地面的砰砰声,渐渐消失。

“就是,爸爸一天到晚尽要求我们。那大学是那么好考的吗?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也不为过。”一张芙蓉般秀丽的小脸抬了起来。“小敏,你别在这儿扇风点火,女娃体力不如男娃,更要好好学习。”女人轻轻拍了女孩脑门一下,换来女孩夸张的哇哇声,男人脸上露出轻浅的笑容,没一会儿弯下身子用手顶着胃部皱起眉头。

“福林,胃又疼了吗?”女人紧走两步转身从柜子上拿出一个小药瓶,“小敏,给爸爸倒杯热水。”男人努力坐直身子挤出个笑,“没事,就是前几年上现场干活饮食不规律落下的,现在天天在家吃饭,已经好多了。”

“爸爸,什么没事,你这叫讳疾忌医。”女孩鼓着嘴拽着女人胳膊,“小敏,啥意思啊!”

“哎呀,你别管什么意思,就是必须去医院。”女孩急得跺脚。

“对,小敏说的对,福林,这回你必须跟我去医院。”女人风风火火转身将医疗卡找出来,在男人一连串没事,别小题大做的抱怨声里硬拽着他走出门去。

1985年的这个盛夏对别枝一家,甚至于对老韩头一家,乃至于对整个上梁村都意义非凡。山窝窝里终于飞出了一只金凤凰,春杏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女孩并没有听从母亲的安排考师范,而是按照自己的兴趣学了经济管理专业。别枝的那一点不开心在村里乡亲羡慕祝贺的声调里早都飞出了九霄云外。老韩头端坐在堂屋的老式靠背椅上,烟锅子硬是被他吸出了小喇叭的动静。

“老韩头家这是转运喽,女娃咋,哼,养好了比男娃也不差呢。”赵大婶说着话还不忘瞪自家老汉一眼。

“可不,老韩头家这一院子青瓦房可是人拴牢和别枝挣下的。”年轻的婆姨随声附和。

“哎,桂花多好的女子,便宜了汉林那小子。”年轻后生咂摸着嘴。

“人家汉林也不差啊,听说要当厂长了。啧啧,老韩家这风水。”另一个汉子羡慕的抽气。

这场热热闹闹的庆贺宴上春杏只露了个脸就消失了,满腔热血地投入到姐姐桂花和姐夫的红砖厂里。用她的话说那叫创业实践。别枝和拴牢只是叮嘱了两句别添乱,便由着她去了。他俩现在可顾不上,县城租的店面正在装修,秋叶家居软装即将开业。秋叶由她大姨和山子陪着去了南省选布料,县城的房子在拴牢的操持下已经初具模样。夫妻两人看着亮堂堂的店,摩挲着泛着清漆味道的家俱,怎么也看不够,心里蜜糖般甜。

“别枝,拴牢!天哪,你们果然在这。快跟我走,桂花和汉林出事了。”气喘吁吁的声音里,女人跑得鞋子都歪了,一把抓住别枝的人扭头就走。

“二姐,这是咋了。”男人跟在俩人后面喊。

“是啊,桃花姐,桂花和汉林咋了,打架了?不能吧,这哈怂,他敢打桂花,俄饶不了他。”别枝反手一把抓住女人的手,停下步子。

“嗨,你想哪去了。”女人丢开别枝的手,“是桂花和汉林的砖厂出事了。他们学习回来烧的那几窑砖脆得根本用不成,现在被人围着退货,而且前期入股的村民全闹着退股,村支书已经压不住了。桂花还怀着孩子,只知道抹眼泪,幸好春杏在,那妮子几句话把大家安抚住了,我这才能抽身跑你这里。”桃花噼里啪啦倒豆子一般将事情讲了个大概。

别枝其他没怎么听懂,她只听得桂花怀孕了这一句,整个人就急得跑了起来,嘴里念叨着,“哎呦菩萨保佑,可算怀上了,汉林他娘这下看她再说啥。”桃花看着别枝飞跑的背影心里莫名一松,再一想到那个乱摊子,心里又是一紧。

上梁村西头山脚下的窑洞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堵满了人。倒是没什么人吵闹,别枝还没走近就听到春杏的声音,清冽得山泉水一般。

“叔叔伯伯婶婶们,关于集资那个事,当时村支书也在,大家采取的是自愿原则。入多少,赚钱如何分红,赔钱如何承担责任,招股说明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而且汉林哥请的村支书和旺财叔做的中人,清清楚楚,大家也都按了手印。大家都知道,现在是新时代了,大家伙都撸着袖子在努力建设我们的家园,那建设家园用啥呀!”

“用砖。”女孩声音刚落,一个年轻后生喊起来,周围哄堂大笑,眼瞅着气氛松快起来。

“对啊,铁牛哥没说错,可见我们这项目前景是好的,一时的困难不算啥?”

“你上下嘴唇一碰,说得倒轻巧,那可是俄们的血汗钱。”一道女声响起,正是村里的八卦头子丽娃娘。

画音一落场面再度喧闹起来,你一言我一语说啥的都有,充满了项目是否能赚钱的担忧。

别枝三人终于挤了进去。院落前的空地一侧退回的红砖堆得小山一样高,人都没处站。桂花坐在不知从哪弄的一个小杌子上,汉林蹲在她身边。那么大个汉子眼睛红彤彤的,小闺女春杏站在红砖垒起的一个台子上,神情倒是从容,只一双小手在身侧紧紧捏着。

“肃静,肃静,都给我小点声!”村支书看到别枝三人,拉着绑着红绳的话筒喊了起来。场面渐渐安静,别枝和桃花早冲到了桂花身边守着,上下检查一遍,这才定下心来。

见大家伙都不说话了,村支书才道:“主事人呢基本都在,今天俄先表个态,俄不退股。大家伙一起做下的事,不能让人汉林一家子承担责任,咱大梁村没这么做事的。”村支书话音一落,围着的人群再度沸腾起来。

“支书,俄们知道这会儿退股不坦荡,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俄们也是没办法。”

“是啊!是啊。”

正乱哄哄吵着,老韩头特有的咳嗽声传来,人群闪开一条道。“春杏丫头,你进去搬张桌子出来,想退股的先到春杏那里登记,俄老韩头家没有孬种。”老韩头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慢慢地踱了进来。

片刻之后场子比原先更安静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想当第一个出头的。村支书没好气地扫了他们一眼,怒骂:“瞧你们一个个那没出息的样。”

“爷,您咋来了?”桂花早在看到老韩头身影的时候就站了起来,别枝赶紧将她又按了回去。“用不着你,都要当娘的人了,老实待着。”说着别枝一脚踹到旁边蹲着的汉林身上,汉林一蹦子跳起来。“去跟你妹拿椅子。”拴牢和桃花紧几步上前,扶住了老韩头。

老韩头坐在椅子上,缓缓地打开了他怀里的土黄色布包。林林总总五颜六色的票子扎的整整齐齐地出现在人们面前。桃花在老爷子身后捂着嘴哭了起来。“大!”拴牢红了眼。

观望的人群更加安静,“乡亲们,俄老韩头在咱大梁村活了几辈子人咧,大家伙难,俄都知道。娃们往上挣着活,这是好事啊,咱走着路都难免摔跤呢。摔了俄老韩家不怕。今天想要退伙的乡亲们都来登个记。俄老韩头赔不上的,有娃哩,这账他们得认。”

“是咧,俄们都认。”秋叶拽着跑得气喘吁吁的槐花也挤了进来。“秋叶。”桂花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抱着秋叶和春杏,姐妹仨哭成一团。

这场退伙的闹剧在老韩头一家人齐刷刷地抱团出现后,事态得到了有效控制。最终只有七八家坚持退伙,老韩家分毫不差的退了入股金。人群散去了,老韩头家的心却更齐了。

汉林和桂花终于盼到了李工程师的到来,都说祸不单行,福无双至。李工程师的到来同时也带来了小女婿福林生病的消息。

这个夏季,老韩头一家经历了心脏爆裂又愈合,绝望又重生冰火两重天的炙烤。大梁村红砖厂经过一整个夏季的整改,终于烧制出质量合格的产品。附近几个大庄子的订单就已经让汉林和桂花笑眯了眼。当然,也让那些曾经退股的人急红了眼。福林好在发现及时,胃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最让英子欣慰的是福林这场病同时打醒了他一双儿女,两孩子在他们二姨家住着,憋着一股劲儿拼了命的学习,这是福林家的希望,也是老韩头一家又一代新生的力量。

春杏的四年大学生活在老韩头一家风风火火的创业中,在大梁村日新月异的变化中得到了扎实的锻造和打磨。也更加坚定了她毕业建设家乡的信念。

“春杏,你真的决定毕业后要放弃留在省城的机会回你那小山村工作吗?”男孩儿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浓浓的书卷气。双手交握,十指修长。浑身上下透着良好的教养和从容。“嗯。我想好了。娘说生我的时候满村的杏花都开了,所以给我起名叫春杏。大梁村美得像一幅画,我想做那个执画笔的人。文宇,你相信我,那里有广阔的天地让我们发挥所学。”男孩沉默着不说话,只是忧伤地望着春杏,春杏看懂了他的表情,胸口闷闷得疼。

这一场妆点了她整个青春岁月的情事结束的悄无声息,他们终将奔赴不同的人生。毕业后春杏如愿以偿回到了家乡米县,土生土长又性格泼辣的她很快受到领导的重视。春杏以大梁村为视角,撰写的《大梁村合作公社集团发展思路》更是为新农村的建设和发展提出一个新的思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春杏将自此走向仕途,并前程似锦的时候,春杏却又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决定。1992年的春天,人们还没有从春节热闹的氛围中缓过劲儿来,一纸任命书让整个大粮村都沸腾起来。

春杏自我请命,正式任职大梁村村委书记 。

还是这幢青石垒就的院落,老韩头坐在拴牢给他打的靠背摇椅上。伸出枯树般的手掌仔细地抚摸着红头文件,嘴里一叠声地说着,“好好,我家花儿都好着咧。”

“好什么呀,好好的女娃县城不待。”别枝心里呕得要死,大声抱怨。

“啥,你也说好。这傻女子,当然好着呢。”老韩头耳背已经很久了,这会儿却接话飞快。“咱老韩家的花儿争气,比男娃强。你奶奶得多高兴啊,杏啊,要好好做事,做好事。老百姓啊,眼睛亮着呢。”

老韩头抓着孙女的手没说两句,又糊涂起来,嘴里叫着英子,一会儿又叫着槐花。“得,甭管哪个,都是你爷爷的花儿。”别枝好笑地嘀咕,伸手将老韩头腿上的毛毯往上拽拽,一家人悄咪咪地掩门出去了。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大梁村,米县,甚至整个中华大地从战战兢兢,偷偷摸摸做小生意,到改革的春风吹遍大地。大梁村在春杏的整合之下早已不复从前破败的模样。大梁村合作公社集团已成为米县的纳税大户,明星企业。春杏也收获了自己的爱情,方国平,一个与她一样立志发展家乡的青年。老韩头在第二年杏花开满大梁村的季节里,参加完最小孙女春杏的婚宴后,在一个清晨安然地走了。村里的老人说老韩头是全福之人,他的花儿们是大梁村最美的花,旺盛着呢。

苦难如夜,总是漫长又煎熬的,幸福如晨,如露珠般稍纵即逝。

大梁村的日子依然是从容又充实的,老韩头一家的故事还在继续,大梁村每一个人的故事也在继续。酸甜苦辣咸,每一步都算数。

多年后春杏躺在摇椅上经常感慨,如果她听从丈夫的建议,在中年时调任米县,方国平是不是就不会死,至少不会因为大梁村交通不便而耽误治疗;如果她不是难舍这方水土,唯一的儿子方十安是不是就不会远赴异国他乡,骨肉分离。

夏夜的大梁村里依然人声鼎沸,休闲山庄灯火通明。鲜亮的男男女女在草坪上吃着烧烤,喝着啤酒,不时发出的笑声惊得蝉鸣越发鼓噪。山庄背山依水而建,大门前的柏油马路两边没有种柳树,杨树,却种满了各种果树。杏树,桃树,枣树,苹果树,现在已经过了花季,各色果树上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果子,青涩的香气直往人鼻翼里钻。不远处的村子早已不复从前颓败破旧的模样。一幢幢整齐规整的二层小楼前后交错静静矗立在夜色中,门前笔直的柏油路在路灯下泛出青白色的光芒。

一幢平平无奇的二层小楼院落里静悄悄的,院落里的槐花正开得旺,微风吹过满院甜香。树下躺椅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神态安祥,眉目松弛,不知梦到什么,竟笑了起来,“国平,又到蒲公英成熟的季节了,你瞧,甭管它们飞到哪,都能生根发芽,来年啊,又飞回来喽。”

摇椅吱吱嘎嘎的吟唱声中,一位身姿窈窕的女子抱着毯子静静地立在门廊下,“啧,就知道,又在外面睡着了。”女子无奈地摇摇头,轻轻走过去将毯子盖到老人身上,蹲下身子。“妈,放心,十安哥学成一定会回来的,蒲公英飞得再远也会回家。”

“嫂子,春杏姨这是想十安哥了。”一位穿着粉裙的少女扶起蹲着的女子。

“恩。妈舍不下大梁村,我也舍不下,你十安哥会想明白的。”女子拍拍女孩的手,眼睛望向繁星闪烁的夜空。

“恩,咱俩大梁村多美啊,嫂子,你看这张全家福,我同学都说像油画般漂亮。”女孩说着拿出手机点开,明媚的阳光下,还是那棵槐花树下满满当当竟站了三排。最前面中间正是这个粉裙的女孩,两边依次蹲了四五个半大的男孩子。第二排依次坐着几位满头银丝的老太太,最后一排按年龄从中间依次向两边递减,是这个家里的男人们。大家无一例外地,咧嘴望着镜头。有几朵槐花不甘寂寞地挤入镜头,真是美得像一幅油画。“等我大学毕业也回来帮十安哥和嫂子。”女孩挨个指着人念叨。

“好。中午蒸的槐花糕你要吃点不?”

“当然要的,嫂子最好了。”低低的笑闹声渐渐消失。小小的院落里只余下吱吱嘎嘎的摇椅声。花丛里的蝉儿不知是做什么梦呢亦不时地应上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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