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天的时间将完全属于我时,阔别已久的身心才得以合二为一。
这是孤独,这也是自由。
于是,那曾流离失所的灵魂在遥远的荒漠里招唤着我,那枯竭而几近消亡的热血也正一点点从我的心田里涌出来。
那些流逝的时间像偷儿一样悄无声息地窃取了我的命运密码,它仿佛试图篡改我此生的信仰。它让生活的狂风巨浪卷席着我,一路奔向永无止尽的黑暗;它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举起了上帝之手,让我缴械投降,俯首称臣。
——人啊!
你是你的上帝!
这是何等幼稚而可笑的狂徒?正如那个周而复始永远推着石头上坡的西西弗斯。
去年国庆节因为儿子旧病复发,医生除了给他做了权宜之计的手术外,也是一脸爱莫能助的表情。我懂,医生是人,而不是神。人类所有高明的智慧与医学科技总是在很多疾病面前处于一种捉襟见肘的尴尬境界。
但是,这样毫无争论议与商量的现实,却让我的人生瞬间陷入了一个极度不确定的恐慌与焦虑中。我突然觉得自己丧失了一个做母亲的能力,我无法保护我的孩子,让他变得更壮实而健康。
然而,我没有时间想太多。儿子一出 院便坚持着去上班。我无法说服他放弃他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工作机会,那是他为自己活下去的必备的谋生之路。
我尊重儿子的选择,并且还固做轻松地对他调侃着说:“不要紧的,危机就是转机啊!”
为此,我不得不逼着自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披荆斩棘,放下艾灸馆的工作,全身心陪着儿子去了深圳。
我知道,自己在孤军奋战,而且一无所有。唯一的武器不过是我在极度无助的慌乱中捡拾起的人生信仰。
——人啊!
你是你的上帝!
从此,我便一直像一只不停旋转的陀螺一样忙活起来。先是一头扎在饮食食谱与中医书籍的钻研里,然后每天依样画葫芦地尝试着食物搭配。继而陪着他去看中医,监督他每天的作息,辅助着给他做一些头疗和足疗按摩。最后,见他慢慢恢复了一些活力,又开始为了兼顾上班和照顾儿子在东莞与深圳两地奔波。
直到11月底,我最爱的伯母去世。我又匆匆忙忙飞往成都去送伯母最后一程,我都似乎忙得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悲伤。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命运之手推着向前走,我像一个忘恩负义的人,见了伯母最后的遗容竟然一滴眼泪也没有。这个如此冷静而无情的自己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一样。她超越了那个真实存在的我,她像一个没有灵魂和情感的麻木不仁的提线木偶。她遗忘背弃了所有关于我与伯母之间的记忆及深情厚爱。
然而,当我跟哥哥告别,踏上了回广东的火车时,无尽的黑暗和轰轰隆隆的车轮声却吞噬了我抽泣的声音。无以言述的悲痛与哀伤像万箭穿心一样让我无法呼吸。我多想给哥哥,或者那个亲朋好友发个信息,告诉他们,我痛失了我的又一个母亲,我想我的伯母了。
然而,我没有。我竟只是抽泣着,无法出声。
“小哀戚戚,大哀默默”!
我如大梦初醒,我明白,我将再也见不到我亲爱的伯母了!
那些自欺欺人的鬼话,那些天堂无灾无难,无病无痛的自我安慰全都是过期无效的麻醉药。撕裂的伤口洒了一路的鲜血,在那列火车上,我失散的亲人将永不会再见!
我像一个走失在迷途中的孤儿一样,在山水不再相逢的人世,这一次,我们母女真的永远失联了。从此,我无需再惦记着每个星期给伯母打电话了,因为老太太在天堂的电话号码是空号。。。。。。
逝去如斯,生者继续尘世的生活。
于是,回到广东后,我照例是两地奔波。为了谋生,为了谋爱。为了儿子的健康,也为了我自己的活着。
人永远是时间的过客。因为不经意地来到了这个世间,我们得永不停息地奔波劳碌,为了死,为了生,为了长大成人,为了梦想,为了爱情,为了荣华富贵,为了儿孙满堂。。。。。。
在无数思绪纷涌踏至而来的间隙,在稍纵即逝的灵魂再现时刻,在焦虑和忧愁得以喘息的瞬间,在身心疲惫得无以复加的挣扎中,我变了。
我整天忙碌的身影不过只是一具行尸走肉,那些滋养我灵魂的文学已经无足轻重,我所有的兴趣爱好都被抛之九宵云外,怀里揣着的诗与远方早已成为梦里的奢望而被遗忘,所有的人际关系我也懒得去维护和更新,爱与被爱对于我可有可无。我忘了抬头看下天空的颜色,对于一切美好的事物我都变得反应迟钝而漠不关心,我甚至无暇感知季节的转变。生活中所有的一切都突然变得合情合理,人生似乎也能一眼望穿,没有希望,也没有失望。
这时,活着本身就是一场没有彩排的闹剧,而自己却不是作者。那些所有自己曾经狂热执着追寻的人生真理与存在的意义又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和讽刺。以至于那些个人情感的纠结与荒唐的婚姻都都变得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
我想,我也许从来都不曾真实地存在过。我只不过活在叔本华的表象世界里,生活本身也不过是梁漱溟先生所说的一事一事的相续罢了。
生死由命不由己,富贵在天不在人。这便是最好而最心安理得的顺应天命之法。
所谓顺其自然,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那也不过是人给自己的无能为力所保留的一丁点儿颜面。
活着为了什么?
当我倔强地高举着的虔诚信仰被无情的现实打翻在地时,冥冥之中,我竟屈服于命运的安排。所以,我在生活中做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无赖和逃兵。积极向上,努力拼搏,阳光快乐,热爱生活,万物有情,爱人如爱己。。。。。。
所有这一切都烟消云散,与我无关。
我老了。
对于儿子的健康,我在束手无策的焦头烂额中做着西西弗斯全力以赴的努力。对于痛失的所有亲人,我常常想起,但却早已无能为力。而这生的继续与走向,却依旧是迷雾里的森林,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这是一个多么大的嘲讽,对于我的信仰而言。
我曾经用青春的热血憧憬未来的黄金岁月,我从来都不曾在迷茫的旅途中感到丝毫的畏惧。那些意气风发的豪言壮志总会引领着我勇猛向前,一路高歌。我像西西弗斯一样努力而坚定地推着手中的“石头”。我不曾质疑那遥遥不可及的终点是否可以到达,我也从不曾追问这负重前行的使命是谁给我的“惩罚”,又或者是奖赏?
我相信,此生的命运在自己的手里。我无比骄傲地给自己戴上了“ 万物之灵长”的桂冠。我不可一世地高坐在这一宝座上,像一位穿着新装的皇帝。
我一至认同并无条件拥护尼采疯狂而合情合理的真理————上帝已死!“抬头三尺有神灵”的话早已成为荒诞的无稽之谈。佛主的三世轮回,因果报应也不过是迷信和蛊惑人心的说词。
直到有一天,我窥视了死神狰狞的面目,我终于看清命运的真相而无法逃脱时,我回头了。
我不再强词夺理,自高自大,目空一切。我只是浩瀚宇宙里的一粒尘埃,我无知而愚钝。我的一生像朝露闪电一样转瞬即逝。我相信,在人类之外还有更高智慧的存在。我相信一切不幸与灾难都是神的旨意。我至始至终都心心向善,从不作恶。活着的每一天,我都将尽人世的努力,顺天意的结局,不奢望,不强求。我将谦虚承认并坦然地接受生命的法则,与这短暂而苦难的一生握手言好,冰释前嫌,心静如水。。。。。。
——人啊!
你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