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池塘的荷花开了。
那日去看,不过三两只花苞,尚还未开得完全,岸边却已观者如潮。正逢上美院齐齐架着画板出来写生,一时间焦点聚集,每一朵半开不露的花苞都被细细描摹勾画,连荷叶上滚动的露珠都点上了晶莹。
但凡经过的,都要来掏出手机,半懂不懂地调着光对着焦,前前后后鼓捣一番。
我坐在石凳上,看着人去人来,脑中空荡荡一片,恍惚惦记的竟是远在千里的西湖。
西湖的荷花开了吗?
荷花本是西湖再平凡不过的一处景了。
那时年幼,从小在西湖边玩耍,记忆里荷花开了一季又一季,接天莲叶无穷碧般,开成了西湖早已习以为常的风景。乃至于赏花时节不看荷,偏要去拍曲苑风荷里那几支瘦长零星的彼岸花。每至此时,惦念最深的,总是那荷叶包着的清蒸鸡,肉嫩味美,咬一口汁会渗出来,席卷整个的味蕾。
傍晚闲暇时,就搁岸边那么大大方方一坐,掏出特地买的荷叶鸡来,剥开叶子就开始大吃特吃,那时的夕阳映着荷花是真真正正的美,晚风轻拂,风里有荷花淡淡的清香。
都说少年无知,分明是坐拥了最风雅,当时却只道是寻常。
后来,后来大学北向,远走他乡。
是不是每个人年少时,都有一番雄心壮志,翅膀未硬便想着独立,尚能展翅便想着高翔。
那时候啊,一心向往着外面的世界,倦于南方的小桥流水,非得去闯北方的壮阔波澜。
年少无畏,自诩为仗剑而游的豪侠,不顾他人劝阻,一意孤行踏上了北行的道路。
豪侠没有剑,有的只是大包小包的行李,抗在肩上拉在手里,没有一点想象中的潇洒,倒像是头拉磨的活驴。
那唯剩一点的侠气决然,全都用在了走向地铁时的孤寂背影。
豪侠泪眼婆娑,豪侠不敢回头。
列车疾驰,日行千里。
再落地时,迎面扑来海风满怀,自此便是全新的一片天。
豪侠终是得到了一直想要的。
她泡过北方湿咸的海水,捡过海滩的贝壳,也曾傻傻爬起来看海上日出,一双眼被灼地刺痛,却依旧新奇而贪婪。夏去冬来,她烘着热融融的暖气,吃着小吃街带回来的烤冷面,哧溜哧溜,好不爽快。
纵然有颠沛孤苦,终是得到了当初想要的不一样。
寒来暑往,转眼一年又一年。
我依着当初的梦想,爬过泰山巍峨,赏过冰松壮阔。
乘着列车,辗转于一处又一处,耳机中循环是陈粒的“万乡”:
“她梦中的草原白茫茫,列车搭上悲欢去辗转。 她尝遍了每个异乡,限时赠送的糖……”
曾经的旧友羡我潇洒,说我真活成了游侠,而只有我深知,漂泊之人心中永远扎着名叫思乡的刺,在岁月里深扎,腐烂出大片大片的苦楚落寞。
乃至于看荷思西湖,看树思青竹,吹着袭袭海风时,念的却是幼时杏树下,那山间吹来的阵阵清凉。
当初那些习以为常到厌倦的风景,都变着法子在脑内闪现。偶尔入梦而来,叫人梦醒枕边湿凉。
大概每个异乡人的魂,都牢牢系于故土之上。
“踏遍千山万水总有一地故乡。”
夜幕笼罩,华灯初上。
我总喜欢坐在阳台,看远处高楼的万家灯火。橙色光芒透出的,是名为家的暖意。
我就这样痴痴地看,思念着远在千里的家。
我的父母亲人,不知此时又在做什么?
我心甚念之。
那日做完作业,看到母亲发来的微信语音。
“和我搓麻将的阿姨们都忙了,夏夏阿姨陪女儿去逛街,珍珍阿姨接儿子去补习,华光叔叔一家今晚去看电影。”
“只有我,你不在身边,孤单一个人。”
听完不禁泪如泉涌。
依稀记得自己泪眼模糊中,随手拿笔写下的:
我今不复踏乡土上,
思念已伴我同呼吸。
夜明灯暗人独醒,
梦里摘孤星。
【完】
作者简介
迟 墨:一个在北方漂泊的南方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