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书》卷五十二郄诜传载,郄诜举贤良对策为天下第一,自称“犹桂林之一枝,昆山之片玉”。后世因此称登科为折桂。
五代王定保《唐遮言》卷三载唐裴思谦《及第后宿平康里》诗:“银缸斜背解鸣珰,小语偷声贺玉郎。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
据毛先舒《填词名解》记载:《桂枝香》这个词牌名出自唐朝人裴思谦到长安参加殿试后,和同伴们到风月场所平康里嫖宿时,有黄门来报喜说他高中状元。
长安秋夜的灯火朦胧而孤清。宽阔的街道两旁店铺俱闭了门户。
守着烛蜡微弱的光芒,妇人们缝缝补补,刺绣做衣,当家立户的男人则执着诗册念念有词,偶有兴致,也会泼墨赋诗一首。
裴思谦来长安已有些日子了。科举应试已毕,此时只需等待结果便是了。夜深无事,颇觉凄清,他于是叫上二三新近结识的好友,趁着月色摸到了平康里。
这儿的灯光除却黯淡,更多了一分绮丽的暧昧。像家中婢妾唇上糊了一半的胭脂。无端让人生起情思来。
此刻,整个长安都睡下了。唯有平康里闪烁着招摇的灯火,那层层朱楼绣户间不时飘过软纱嫣红紫青。裹着妖娆惑人的身姿,回眸时笑得眉眼细细,仿如偷腥的小狐狸。最是勾人心魂。
裴思谦与好友刚踏入雕花朱门,便见珠翠压得满头的老鸨堆着笑迎上来。脂粉不俗,样貌也佳,只是眉宇间惯惹风尘,到底是久经风月。出语也是热情不失礼貌,“奴家观几位公子才气形容,想是今次科举的士子吧?”
裴思谦闻言一手潇洒地开了折扇,笑道:“正是,嬷嬷想是常见了?”
老鸨轻摇罗扇而笑,“往届科举也是如此,不然何来如此多公子这般才貌俱全的人才?”
裴思谦与友笑道:“嬷嬷惯是会奉承人的,只是不知此处佳人可也生的一张蜜嘴甜舌?”
几人相视,继而抚掌大笑。
老鸨一壁引路一壁调笑道:“是否甜嘴蜜舌,公子只试试便知晓了。奴家且问公子,今夜是要春雨梨花,还是小院风荷,或是金风玉露,火树琼花?”
裴思谦之友刘生疑惑道:“嬷嬷,这四个可是绝顶的美人?”
老鸨呆了一下,笑得珠钗乱颤,“我的小公子,这可不是美人,是待定的上房雅阁。”
裴思谦见刘生尴尬,略忍了笑意,说道:“嬷嬷莫问我们了,我们平日被拘在家中苦读诗书,哪里晓得这些个。不如嬷嬷做主吧。”
“既是让奴家做主。奴家便指给你们一个最好的,也能添个彩头。”老鸨笑容满面。
“哦?如何添彩头?”另一好友张生问道。
老鸨笑答:“这正有一间蟾宫折桂尚且空着,几位公子今日实在来得巧了。”
裴思谦闻言拍手笑道:“蟾宫折桂!好,我们就要这间了。的的确确是个大彩头。”
几人随着老鸨进了那雕梁画栋的雅阁,入门便是一展广寒月影的屏风,屏风后似有几抹娇弱纤影。
片刻功夫,酒菜已全,杯碟雅致,唯欠美人奉酒布菜。三人笑闹着催促老鸨。只见她轻轻击掌三下,画屏后袅袅娜娜转出三位娇滴滴、秀丽丽的美人。
俱是欠身一礼,鸟雀般的娇脆软音响起,已是报了芳名。
桂枝香,素娥冷,玉兔兒。软软糯糯,似挠在心尖。
裴思谦已是笑不能抑,“妙!实在妙不可言。”
此时,老鸨已笑着关了门出去。三个娇娥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俱是抿唇低笑,只是不动。
裴思谦见状笑了,“刘兄,张兄,既然佳人羞涩,互相谦让,不如你我兄弟来选吧?”
刘生笑着点头道:“自当如此。我便不客气先选了,闻说月宫有美嫦娥,那便素娥冷吧。”
他话音刚落,那一袭烟白流云纹大袖衫的极美女子便莲步姗姗而来。
张生见他相中了最美的那一个,急忙道:“我便要这玉兔兒吧,瞧着甚是讨喜。”
确是如此。那玉兔兒娇小玲珑,裹一袭嫩绿折枝花镶螺纹边衫子,身姿窈窕,笑起来左颊一个浅浅梨涡,煞是可爱。
裴思谦心下一笑,你二人急着争抢,却漏了个真正的瑰宝。他含笑温言道:“如此甚好。我也独独只欣赏这位桂枝香。”
只见她闻言温软一笑,清丽可人。眸子里盈盈如水,带着欢喜促狭。一袭鹅黄色软纱大袖衫,暗竹纹湘水裙,气质娴雅。
三人各得佳丽,心满意足。有美人添香,清酒佳酿,暧昧灯火处,眉眼沉醉,衣衫厮磨。
那桂枝香却是大胆。寻了一张花笺,又低眉含笑研了半盏香墨,眼神灼灼,玉手奉上精致狼毫。十指纤纤如玉,有如扇骨,散发着温润光泽。轻声道:“公子为奴题首诗吧。”
裴思谦讶异,旋即笑得眉眼深沉。“为何要我的诗?假若我是个草包庸才呢?”
桂枝香一笑,潋滟生姿。“奴觉着,公子通身气质,当是状元之才。”
裴思谦闻言大笑,“好!你既说我乃状元之身,那我今日便来一回蟾宫折桂。”
“公子莫忘了我的诗。”桂枝香敛眸低语,声如珠玉,颊染红霞。
裴思谦笑得舒畅,正要说话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刘生二人俱是脸色郁闷,毕竟风月正浓,却被搅扰了雅兴。
桂枝香见状行礼道:“若无急事,她们是不会来扰的,公子稍坐,奴去瞧上一瞧。”
裴思谦点头应允。
只见她轻轻开了门来,却是一脸喜气的老鸨。老鸨捏着帕子也不和她多话,急步走进屋内,满脸笑容似开到极致绚烂的花朵。高声报喜道:“恭喜公子!公子大喜!门外有黄门来报,公子中了今科进士,乃是头名状元!外面大人正候着呢。”
裴思谦先是一愣,接着面上现出狂喜的神情。忙奔了出去,急急迎去了。
这边刘生几人也是呆住了。然后便是喜忧参半的神情,怀抱美人,却也抵不住意兴阑珊的萧瑟。片刻便也走了。
桂枝香一脸茫然喜悦,自己竟一语中的?能得状元郎的一分欣赏,几分情意,该是多大的荣光?以后在这长安柳巷,桂枝香一名必将被人铭记,津津乐道。
呀。他还未给我题诗呢。
她又惊又悔,轻掩檀口,低呼不已。
他这一去,似是不会再回来了……
桂枝香轻叹了口气。坐在门槛上,双手托腮,望着朦胧的月光,如水铺洒。烟花女子,命贱如此,怎能奢望状元的怜惜呢?
岂不见那满楼红袖招,也唤不回他的一个回眸。
如此想着,桂枝香进屋收拾了杯碟,准备安歇。正收起狼毫,却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回眸望去,竟是那状元郎!她既惊且喜,旋即笑得眉眼含情,如春水潺潺。
“你……为何回来了?”
“我记着还欠你一首诗。”
“你竟记着?”
“我记得是你让我不要忘了。”
桂枝香笑得眉眼含了泪意。极致温柔欢喜的一礼,近前低语娇媚,“奴恭喜公子,蟾宫折桂。”抬眸已是缱绻情意,绵绵密密。
裴思谦笑得圆满如意。只觉此生唯有今夜,十分得意。佳人有情,仕途光明,未来一片光鲜。
他大步走上前去,执了她的柔荑,握紧精致狼毫,笑道:“诗,我已有了。你同我一起写吧。”
桂枝香喜不自禁,轻笑点头。
只见他的大手握着她的柔荑,挥毫泼墨,便是一首蕴墨饱满,意气风发又无限绮丽的诗。
《及第后宿平康里》:“银缸斜背解鸣珰,小语偷声贺玉郎。从此不知兰麝贵,夜来新惹桂枝香。”
诗作已成。裴思谦笑如春风,驱散了金风萧瑟。低头看近在咫尺的美人,情思无限。
桂枝香低吟诗句,半羞半喜,半恼半嗔,眼波流转,娇美动人。
过后自是才子佳人,鸳盟爱恋,传为美谈。哪管这一抹桂枝香可会在立冬之前萧条破落,辗转无踪。
状元仍旧是状元,妓奴也永远是妓奴。
这首《及第后宿平康里》最终被收入《全唐诗》,也是裴思谦唯一存入的一首。
(本故事假托古人,皆是虚构。如有不合史实之处,祈请见谅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