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想走！！！】
卷卷的自白：我今年8岁，我什么都不懂，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犯错吗？原本开心快乐的我最近怎么总是要流泪？爱我的爸爸、妈妈去哪儿了？他们不会是不要我了吧？外面太黑了，什么也看不见，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我好害怕！我这是在去哪里，我还会回来吗？不！我不要离开我的好爸爸还有好妈妈……
最近这几天卷卷特别高兴。
因为每天放学都可以吃方便面。
她很爱吃方便面，水一泡香气扑鼻，面条劲道，像小蚯蚓弯弯曲曲地铺在汤里。可一般情况卷妈都不会给她吃，说是垃圾食品。
这几天卷妈很奇怪，她对卷卷特别宽容。
她把面泡好，也不吃，叫卷卷吃完赶快做作业，就出去了。
卷爸工作忙，有时回来得很晚。
大多数时候家里只剩她一个人。
8岁的小孩占山为王。写完作业她就到房间里把卷妈的裙子高跟鞋翻出来穿上，再把卷妈的口红涂上，踢踏踢踏地在家里走来走去。
她的耳朵会灵敏地听着门外楼梯口的声响，在卷妈进门之前，一定要飞快地还原一切，她不想被骂。
今年之前卷卷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幸福的小孩。卷爸很喜欢把她驮在脖子上骑大马，会摸着她的小辫子说她是很臭很臭的臭丫头。
卷妈会给她织很多漂亮的毛衣，会变着花样给她做好吃的。卷卷最喜欢听她愉悦的声音：“小卷，来看妈妈给你做什么了？”
每到周末，他们会带她出去玩。碧澄澄的湖泊、青绿绿的高山，还有城里的游乐园，摇摇晃晃的海盗船，五彩斑斓的旋转木马，她开心得不停地笑，卷爸卷妈也看着她笑得呵呵呵。
可最近家里就像飘荡着一股旧旧的气味，有点像卷卷很久没打开的玩具箱，沉闷、无趣，乏味。卷妈看卷爸的眼神，就像巫婆看白雪公主，总是恶狠狠的。
这天卷妈发了脾气。
因为卷爸说她炒的肉片太老。
卷妈说：“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
卷爸说：“难道提提意见都不行？”
“行啊，你来做饭，我也来提提意见。”
卷爸就不说话了，扒拉了两口饭就坐到沙发上抽烟。
卷卷一边吃一边看着他们俩，以前卷妈做得不好吃，卷爸总会安慰她：“老婆，你能百忙之中辛苦做饭，已经可以点一百个赞啦！有点小瑕疵算什么？”
可现在怎么跟童话故事里结婚的王子和公主不一样了呢？
卷妈今天没有出门，她洗碗的时候卷卷跑到卷爸身上腻来腻去，卷爸抖抖烟灰说：“快去做作业。”声音严厉，一点也不似往常温和可亲。
卷卷觉得没趣，她去书桌前写作业的时候，看见卷妈正在偷看卷爸放在餐桌上的手机。她的神情慌里慌张，脸色像矮房子上的瓦片一样青灰。
卷卷想卷妈是不是也想玩卷爸经常玩的那种手机游戏？她不是不喜欢卷爸玩游戏吗？难道玩游戏会传染？卷卷想不明白大人的世界，她抄着语文书上新学的生字，盼望着周末快点到来。
晚上她上厕所的时候，看见卷妈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也不开灯，整个人缩在暗影里。
卷卷走过去，卷妈匆忙擦去脸上湿湿的泪，卷卷抱住她说：“妈妈，你不是说我们都要开开心心吗？”
卷妈搂住她问：“卷卷，如果以后要你选一个，你会选爸爸还是妈妈？”
卷卷在心里仔细想了想，爸爸很好，妈妈也很好，为什么只能选一个呢。她就回答：“不选不选，我两个都要。”
卷妈叹了一口气，摸摸她的头，在黑夜里抹掉了眼泪。
卷卷吃方便面吃得越来越难受。
最近卷爸出差了，卷妈买了一大箱方便面，卷卷吃了好多天，每次闻到那个味道就有点想吐。
卷妈也不喜欢吃，因为卷卷没有看她吃过。她好像越来越瘦了，以前她天天嚷着要减肥，现在终于快成功了。
卷卷特想吃卷妈做的可乐鸡翅，但她又不想告诉卷妈，因为每天放学卷妈来接她，都是一副很累很憔悴的样子。
卷卷知道卷妈的工作很忙，她要赚钱给她买漂亮衣服和玩具，带她去不同的地方旅行。她不想再让她累，所以就硬着头皮把做起来很方便的方便面吃了，有时候实在吃不完，她偷偷倒在马桶里冲了。
卷爸出差卷卷就可以跟卷妈睡，他们的床特别软，以前她总是睡他们中间，自从七岁以后，就被他们赶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现在卷卷很开心，抱着心爱的毛绒玩具蹦上大床。可卷妈不开心，她拿着手机一直一直看，然后跟卷爸打电话，问卷爸在哪里？有哪些人在旁边，还要跟旁边的叔叔讲话。卷卷很兴奋地想跟卷爸讲几句话，卷妈却挂了电话。
冬天的夜里很凉，卷卷缩在被子里抱紧卷妈的腰，却感觉卷妈的身体也很凉。半夜她迷迷糊糊听到卷妈在低低地哭泣，那声音让她想起看过的一部动画片，有一只伤心的兔子因为失去了心爱的玩具，坐在黑夜里哭得撕心裂肺。
卷卷想问妈妈为什么哭，可睡意很浓，她很快便睡着了。
卷爸出差回来之后他们经常吵架。
卷卷越来越不喜欢这样一个家。
她放了学就钻进自己的小房间里，可他们的声音很大，像天上的雷，一声又一声炸得卷卷心惊肉跳。
“你在外面有人了？你是男人吗？别不敢承认！”卷妈的声音悲伤又尖细。
“我哪有人了？你整天疑神疑鬼的样子真的很讨厌！”卷爸的声音含糊而低沉。
“有人”是什么意思？卷爸本来就是男人啊。为什么卷妈会让人讨厌？卷卷搞不懂。
她一边听着他们吵一边胡乱地写字，心里乱糟糟的。那晚的语文作业做得稀里糊涂，方方正正的字写得歪歪扭扭，像方便面，挺好笑的。
数学作业也很枯燥，所有的直角都一样大吗？鸡鸭鹅一起比赛，鸡最后一名，鸭排中间，谁是第一名？还有小红小明的题，卷卷看得眼睛发花。而卷爸卷妈的吵架，就像乘法口诀，越来越加倍，越来越让人害怕。
卷爸抽的烟越来越多，烟味很呛，整个房间都飘荡着白色的烟尘。愉快的周末也消失了，他们要么吵架，不吵架的时候卷爸经常坐在沙发上用手机玩游戏，卷妈躺在卧室里用手机追剧，卷卷不停地换台看电视。
方便面的空盒子堆得到处都是，卷妈说：“我又不是家里的佣人，谁想吃饭谁煮。”
卷爸说：“好啊，吃方便面省事。”
卷妈不在的时候，卷卷跟卷爸说：“能不能别跟妈妈吵架？”
卷爸看了看她，摸摸她的头，又问了同样的问题：“如果只能选一个，你选爸爸还是妈妈？”
这次轮到卷卷叹气了，为什么大人这么自私呢，为什么只能选一个？
今天卷卷放学没人来接。
所有同学都走光了，老师给卷妈打电话，没人接。又给卷爸打，半个小时后卷爸匆匆赶来了。
回家的时候卷爸沉默不语，卷卷问：“妈妈呢？”
卷爸说：“她回老家看你外婆了。”
卷卷很失落，她很少会跟卷妈分开。以前卷妈去看外婆都会带上她和卷爸，一家人坐飞机开开心心地回去呀。她再过几天考完试就放寒假了，卷妈为什么不等她呢。
她回家就气呼呼地钻进房间里，卷爸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抽烟。中途卷爸在跟谁打电话，说得哈哈大笑。卷卷悄悄贴在门上听，卷爸说：“那过几天等小卷放寒假我们带她一起去旅行，你不是一直想去海南吗？冬天去正合适。”
卷爸要去旅行？海南啊，卷妈念叨了好几次的地方。他们终于和好了，还要一起出门旅行，卷卷一蹦三丈高。
尽管卷卷的期末成绩一落千丈，可卷爸却没说她，他看起来心情还不错，卷卷吐吐舌头，高兴地收拾绘本和玩具，还有游泳衣。
出发的那天一直没见卷妈出现，到了机场卷卷看见一个瘦高的阿姨，她很漂亮，呢子大衣下面穿着长裙子，上面有大朵大朵的花，她的头发很长，在清晨的阳光里泛着光泽。
卷爸说：“这是王阿姨，我们一起去海南玩。”
王阿姨提了提裙摆蹲下来，她笑着跟她说：“小卷，你好，我早听你爸爸说过，你是一个又乖又可爱的女孩。”
卷卷有些失望，却无可奈何地撇撇嘴。飞机稳稳起飞，穿破云层，卷爸一路帮王阿姨递这递那，卷卷就特别特别想妈妈。
到了海南卷爸好像变得特别年轻特别有力量。
玩得兴起的时候他在海边背着王阿姨走，蓝色的人字拖在潮湿的沙滩上留下很深的脚印。
卷卷想爸爸不是只能背妈妈吗？或许是她错了，也可以背其他阿姨，就像她和男同学玩游戏一样。她想起以前卷爸把她驮在背上骑大马，那好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卷卷孤单地坐在沙滩边堆城堡，旁边一个正在学步的小孩子踉踉跄跄地走过来，快摔倒了，她妈妈很快追上来扶住她。卷卷就有些想哭。
晚上他们住在三亚海边的民宿。她跟卷爸睡，卷爸的骨头很硬，不像卷妈那样柔软，他的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他把她搂在怀里，他的怀抱像一个巨大的岛屿。
可半夜醒来了他不见了，卷卷独自坐在被漆成蓝色墙壁的房间里，哭得声嘶力竭。后来爸爸从隔壁王阿姨的房间冲过来，她才停止了哭泣。
“我要妈妈。”她开始抗议。
“乖，等过几天回去就可以见到啦。”卷爸闭着眼睛哄她。
“我要妈妈。”她又说，声音在漆黑的房间里有了回声。
卷爸不再说话，他很快打起了呼噜。卷卷悄悄找到他的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到卫生间拨了卷妈的电话。
她告诉卷妈这里叫蓝天旅馆，卷妈说明天就会来了，她高兴地笑起来，回到床上安心地呼呼大睡。
第二天三亚的天气好极了，海水蓝得像天空，浪花欢快地奔过来，又调皮地退回去。
卷卷想到卷妈要来，很开心，她没告诉卷爸，她想偷偷地给卷爸一个惊喜。大海这么美这么好玩，他们就不会再吵架了。
卷爸吃午饭的时候问她：“小卷，你想要个弟弟或妹妹吗？”
“要啊。有弟弟妹妹就可以陪我玩了。”她笑起来，粉嫩的小脸上荡起天真。
卷爸摸了摸王阿姨的肚子，很温柔地看着她笑。卷卷想难道王阿姨肚子里也有宝宝了？也会像妈妈一样等肚子大了就生下小宝宝来？
下午很潮热，海边有很多很多人，像等待下锅的饺子。卷卷穿了游泳衣在海边玩水，她尝了尝，海水是咸的，很咸，不好喝。
卷爸和王阿姨也在海边踏着浪花逛了逛，累了，他们就坐在沙滩边的太阳伞下喝汽水说话。期间王阿姨还买了草莓味的棒棒糖递给她，她塞进嘴里，好甜好甜。
后来她就看见卷妈拖着旅行箱来了。
可卷妈不是卷妈，她好像变了一个人，变成什么呢，好像变成了动画片里恐怖的恶魔，她整张脸都扭曲了，眼眶很红，眼睛鼓出来，她扔了旅行箱冲过来揪住王阿姨的头发就开始撕打，像一头勇猛的狮子。
卷爸去拉她，没拉住，被她一脚踹在肚子上。王阿姨漂亮的游泳衣很快被扯掉，她很狼狈地蹲了下来。
卷妈一边打一边骂：“我走之前同意离婚，可毕竟还没离！我还是他的老婆！你们这对狗男女这么猴急地带我女儿出来潇洒，你们还是人不是！我还没死！我还活着哪！打死你个小三......”
“小三”是什么？王阿姨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吗？卷卷被吓呆了。很多人围过去，像动物园看猴子表演一样。
海边游泳的人群也冲向沙滩看热闹，卷卷也往前挤，想去拉住妈妈不要打架，可突然被谁绊倒在海水里，她摔了一下，扑倒在水里，一个浪头打过来，带着她往海水深处游过去。
岸上人潮涌动，卷妈和卷爸的叫骂声还是像春雷，一声大过一声。有些人在旁边劝架，吵吵嚷嚷的声音像乱糟糟的鸽群。
卷卷想喊他们，却被水呛住鼻腔和喉咙，发不出声音。她在水里挣扎，像鸟一样用力扑腾，可越挣扎她沉得越快，她的手抓到了飘浮的水草，还有粗糙的泥沙，却无法让自己浮到水面。
渐渐的，水浸入她的耳朵，她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的眼前越来越黑，在她窒息前的最后一秒，她想起了人生中最快乐的一幕：五岁时卷爸和卷妈带她去爬山，到达山顶的时候他们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卷卷被挤在两个肚子中间，他们的身体像两座温暖的大山，稳固地将她包裹，她抬起头来，看见卷爸在亲吻卷妈，山上的阳光很清澈，有漂亮的云朵悄悄地移过来。
等卷爸卷妈发现她之前，卷卷已经像一尾鱼，安静地沉入汹涌的海里，没有了知觉，再也不会动了。
卷卷走了，其实不想走，但她真的走了……
丁俊贵
2018年4月3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