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之中
要是麦种播下后没有死去,那它将只是一个;如果死了,它将结出累累硕果。实际情况是:麦种一旦播下,是生是死,全不由自己来控制,麦种里种有神的旨意。
自从我的老邻居那葫芦状的美妙胴体被死神亲吻过后,时间依旧整齐有序地向着未知推进,就像检阅部队迈着统一的步伐如潮水般向前涌去,丝毫听不见落伍士兵那绝望的呼救。然而,唯有变化是唯一不变的。在时间残酷的机械般的运行机制背后,悄无声息地发生着细微的变化。神的确是慈悲的,她轻轻将女王陛下的玉体揉碎成金色的粉末,扬手撒进这灰蒙蒙的宫殿。于是,漆黑黯淡的海面瞬间灯火辉煌,无数生命如烟花从迷宫深处喷薄而出。如果不是时间之手的摆弄,我无法理解一颗静止不动的蜂卵在没有任何食物来源的情况下,是如何开始蠕动的。就像冰封的河流看不到阳光就不会落泪,葱笼的树叶听不到风声就不会歌唱那样。
每次看到那一朵朵洁白的蒙古包支起在夜空下,我就仿佛看到帐篷背后那一座座被时间之手迅速挖开的土丘,它即将掩埋芳魂,也必将诞下新生。生与死之间,写满了时间定下的契约。
此刻,天色急遽暗了下来,建筑大师们安静地躺在凉亭之下,享受着夏日晚风送来的安详,灰色的宫殿如康乃馨般恬静。一个胖乎乎,油汪汪的婴儿正不慌不忙地吐出细若微火的丝线,将自己的生命缠绕,如同我们被时间的细丝萦绕,直到陷入深沉的睡眠。
在幼虫与成蜂之间,在肉身和羽翼之间,在索取与付出之间,在生与死之间,无疑排列着时间那无色无味的密码。这些胡蜂和人类一样,在历经重重磨难之后坦然面对死亡,把空间让位于更多的生命。一个多月来,我日夜与大师们相伴,从来都是只看到生,未看过死,仿佛死亡是耻辱的,眼睛是骗人的,生命是源源不断的……然而,还是有什么在夜里死去,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大自然必定建造了规模宏大的坟冢。
从一颗卵子的分裂开始,时间将紧张和衰竭的液体缓缓注入胡蜂的体内。睡眠是时间安排好的关于死亡的无数次的演习,直到它们体内分泌出痛苦的抗体,逐渐在精疲力尽之后获得的安宁里,庄严地,像一片颤抖的落叶那样,飞向永恒的时间的星河。
2017.7.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