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话叫：越穷越生，越生越穷。

有人说：我也可以越生越富，我可以出租我的子宫！

注：全文约4200字，共6节，阅读需15分钟

第捌夜

01

我又看到那个孕妇，她眼角布满皱纹，头发乱糟糟地随意盘在脑后，孕妇裙上全是起的球，浮肿的双腿渐渐支撑不起过于丰腴的身体，撇着外八字一步一步往外挪。我帮她推开小区的铁大门，她朝我点点头走进去。

每天早上8点我出门上班，孕妇出门买菜或者散步，晚上7点半左右我到家，孕妇则吃完晚饭在小区里扶着肚子慢悠悠地散步。我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每天帮她推开小区铁门。

她偶尔也会在等电梯时和我聊几句，说今天孩子在肚子里折腾她，晚上闹得凶睡不好等等。奇怪的是，我从未听他提起过自己的丈夫，也没见过她身边有谁陪伴着她。

再次见到孕妇时，是周末的午后，我吃完午饭准备回家。她红着眼睛，捂着肚子坐在小区里的木凳子上。衣服被汗水打湿，头发油腻腻地披在脖子上，踏着一双塑料拖鞋。我看了看毒辣的太阳，走过去把太阳伞撑在她头上，问她：“这个时候晒太阳，对宝宝不好吧？”

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神发木，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说：“姑娘，你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总是一个人吗？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预感这个故事一时半会说不完，索性扶着她到小区旁的咖啡店。孕妇喝下半杯热牛奶后，慢慢给我讲述这个关于出租子宫——代孕的“故事”。

02

我高中毕业后就开始到处打工，19岁在老家结婚，第二年生了一个儿子。为了给儿子筹学费，我不得不离开老家去大城市找工作。儿子读高中住校，每个月都要给他打生活费，还要给他准备以后上大学的学费，我家需要一大笔钱。

2012年，我在一个餐馆洗盘子，每个月1000块包吃包住，每个月可以存下800块。尽管很辛苦工资不多，但加上我丈夫在工地上的工资，我们俩把裤腰带勒紧一点也足够供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然而，我打工的那家餐馆因为卫生问题，几个月后被勒令关闭，我失业了！

一开始我还很有信心重新再找工作，但是那段时间很多店都关门倒闭，工作根本找不到。就在我焦虑不堪的时候，我的一个老乡小夏来问我，说有个神秘的生意问我接不接？所谓的生意就是代孕，小夏承诺，只要生下孩子立马可以拿到10万元，比打工两三年挣得多得多。

看我有些犹豫，小夏又说自己之前也帮别人代孕过，只要怀上孩子吃住行都不用自己担心，代孕公司会帮你全全安排好。要不是自己年纪大了客户看不上，她还会继续做下去。

我犹豫了一下，想起整天在工地上累死累活的丈夫，在学校为了节约总是吃土豆吃得反酸水的儿子，一咬牙答应了下来。

第二天，小夏就带我去见雇主。那对夫妇看起来已经不年轻了，小夏说那对夫妻姓郑，本来有个快20岁的女儿，但是去外地上大学出了意外，他们想找人代孕生个孩子给自己养老。郑姓夫妇上下打量着我，问我年龄多大了，之前有没有生过孩子，是不是顺产。接着又带我去医院做体检，我看得出来他们很满意。

之后，郑姓夫妇口头承诺，只要我成功受孕，先给我2万元的首款，每个月给我2000块的生活费，等孩子生下来就把尾款6万元给我。谈妥之后，他们给我安排了新的住处让小夏陪着我暂时休息，等医院安排好后带我去做植入手术。

我不知道这个生意是不是违法的，也没有考虑这个即将驻扎在我子宫里的孩子对我有什么影响，我只知道10个月之后我将拿到10万元！

03

小夏确认我的生理周期之后，和医院取得联系开始检查我的排卵情况，确认进入怀孕周期就有人上门为我注射黄体酮，每天一针，一共注射了三天。到了第四天，有专车接我去医院进行试管婴儿的移植手术。手术没有太大的感觉，术后要求我躺满一个小时再离开。当时去医院移植的人不少，有很多都是自己的丈夫或者母亲陪同，只有我孤身一人。

“我和他们一样，虽然她们来是为了肚子里自己的孩子，我是为了钱，但我要钱也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我这样安慰着自己，试图消除心里的不安。

等医生确定我可以离开后，送我来的专车又将我送回去。小夏说这10个月内我不能和任何人说我所在的详细地址，不得擅自离开更不能随意带人回来住。

我当着小夏的面按照她的提示，给丈夫打了个电话，说新找到一份工作，工资待遇都很不错，就是工作环境是全封闭的，今年放假前暂时不能给他打电话联系。丈夫不疑有他，交代我好好工作，珍惜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

就这样，我开始借腹生子的“隐居”生活。

从移植后的第十天开始，每天都会有人来给我验血确定是否成功怀孕。确认已经怀孕后，带我去医院做B超检查胎心、胚胎数量和着床位置。

和正常怀孕的女性一样，代孕的头三个月很关键。因为试管婴儿很脆弱，为了胎儿健康我每天都要打一针黄体酮，吃6片补充子宫厚度的朴佳乐，一片叶酸片、一小瓶盖中成药的安胎药等，每个月也还会安排专门的人带我去医院做产检。郑姓夫妇也偶尔会打电话来询问情况，嘱咐我多多的吃早早的睡，给他们一个健康的孩子。

04

和我怀着儿子时候不同，这个孩子特别能折腾！我的孕吐反应非常强烈，早上起来恶心晨吐就算了，平时我也闻不得一丁点的鱼腥味。前几个月我觉得每天都在晕车的状态，明明饿得不行，但是把食物放进嘴里我就想吐出来！

肚子空着难受，吃饱了更难受。我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度量自己该吃到什么程度，尽量让自己好受点。有好几次我实在恶心的不行，趴在马桶上用手指抠着喉咙，强迫自己吐出来，吐出来之后我胃里灼烧一样的痛，嗓子也火辣辣的，眼泪汪汪地蹲在厕所，心里难受得很。

等到孕吐情况稍微好一些后，我除了肚子像被吹涨的气球一样胀鼓鼓的之外，身上一点肉都没有。孕检后回来怕胎儿营养不够，我被强迫吃补品。

越来越大的子宫渐渐挤压到膀胱，让我开始尿频。最痛苦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明明就困得要死，但是我的腰、腿屁股酸痛的不得了。我每晚都会拿两个枕头垫在腰下，再拿一个枕头放在腿下才能勉强睡着。

就算我不是娇气的人，也被折腾得恨不得这个孩子快点出来！

在怀孕6个月左右时，我清晰感受到胎儿在我肚子里的活跃。我躺在沙发上养神，肚子突然就鼓起来一坨，我摸着肚子好像隔着那层皮肤直接触摸到这个孩子。

几天后的晚上，我快要睡着时，孩子又动得很厉害。仿佛我的肚子就是一个火锅，孩子就是里面正在煮的菜，随着热水的沸腾翻上翻下的。之后，有时候我看电视，电视里的音乐声一响，孩子也会激动地手舞足蹈，开心得很。

一开始我以为自己对这个孩子不会有任何感情，毕竟和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他只是借我的子宫在里面生长。但是，随着他一点一点在我小腹中和我互动，我慢慢开始感到害怕，我怕回到家肚皮上的妊辰纹被丈夫看到，误会我在外面做对不起他的事。我更怕的是，自己对这个孩子产生了无法割舍的感情，很多次我都想带着这个孩子一走了之！

我开始十分想念自己的儿子，特别是半夜难受的睡不着的时候，拿出手机看儿子的照片，哭得眼睛红肿。还经常幻想，要是儿子知道他有了一个“弟弟”，会怎么想，能不能接受他？

05

终于到了预产期，小夏带我去做移植的医院准备生产。我一直以为要顺产，结果医生说胎儿被脐带缠住了脖子需要剖腹产。

办好手续，才到病房就进来两个护士帮我换上病服，然后给我肚皮和外阴消毒剃毛，进行备皮。接着又来一个护士给我做麻醉药皮试并插尿管，随后推进手术室。一群医生围着给我打点滴，测量脉搏心跳。麻醉师让我侧过身抱着腿，给我做腰部麻醉。

过了会，麻醉师问我：“胸部以下有感觉吗？我这样碰你有感觉吗？”

当时我又紧张又害怕，嘴里嘟囔了几句，医生就开始剖腹。刀子划在肚皮上时，感觉就像指甲轻轻地划过皮肤一样，还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肚皮上流下来。

当医生把孩子取出来的时候痛了一会，好像把我的一部分从我的身体里剥离开来，瞬间整个人都轻松了。

听到孩子哇哇地哭声，我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就是这个小东西和我亲密地度过了10个月。我问医生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可不可以让我抱一抱。医生却很严肃地回答我：“你知道的，你不应该提这样的要求！”并让护士将孩子抱走。

我怀了他10个月！但是我没能看他一眼！

回到病房，我哭着问小夏，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啊，长得像谁啊！小夏只是把6万块钱塞给我，让我好好休息，嘱咐我要是丈夫问起肚皮上的伤口就说是做了阑尾炎手术。

出院后我做什么事都没有精神，整天整天地发呆想那个没见过的孩子。晚上更是想得头疼彻夜难眠，必须吃药来控制。我意识到就算那个孩子和我没有任何的血缘关系，我仅仅是出租了我的子宫，我也控制不住对那个孩子的思念。

这样的情况，直到过年我回到家，见到自己的儿子，才慢慢开始好转，我把对那个孩子所有的感情都转移到儿子身上。还好我的家人没有产生怀疑，毕竟我一年就这么几天可以见到儿子，他们都当我只是太想儿子了。

我甚至去小夏家里找过她，想问问那个孩子的情况。小夏只字不提孩子的事，却悄悄给我说：“公司很满意你，如果你愿意再接‘生意’，我再给你介绍啊！只是帮别人怀个孩子，好吃好喝的休息就可以得一大笔钱，比打工轻松多了吧！哪像我这样接不到‘生意’只能当中介人赚一点介绍费！”

06

我原打算只做一次代孕，但是儿子今年高考，眼看着就要上大学交大学学费，上次6万元已经花得差不多了！

为了儿子，我咬牙联系上小夏，问她可不可以再给我介绍一笔生意。小夏很快给我回复，让我尽快去她发来的地址等着，客户准备来“看人”。

我还是用上一次的借口打发了丈夫，收拾好行李就走。我今年已经37岁了，我知道这一次代孕的风险很高，为了儿子的未来我必须再出租一次我的子宫！

这次的客户给我开了16万，和上次一样先给一部分订金，等孩子出生把剩下的尾款给我。按照老规矩，我做完一系列的检查，顺利植入试管婴儿并着床后，在一个安静的小区里养胎。就在我数着手指等待解脱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这次的客户带着我偷偷做了胎儿性别鉴定，得知是个女孩后，坚决要我打掉重来，他们想要一个儿子！

我提出已经怀了5个月，孕期已经过半。就算要重新植入试管婴儿，至少给我原先说好的一半的费用！

终止怀孕是我完全没想到的，关于费用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面对我的要求，客户蛮横地说：“我们不管这么多！女孩本来就不值钱，怎么可能再给你一半的费用！我们最多再多给2万，你立刻去医院打掉这个孩子重新来！”

由于费用一直没有谈拢，小夏和客户居然“消失”了！我再也联系不上小夏，带我去做检查的人也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不该留下这个孩子。我不敢告诉家人，我儿子正在读高三不能分心，丈夫估计也拿不出主意。我试过找公安、计生、妇联和律师，但是没人能帮助我。因为“代孕”本身就是违法的，我找不到合适的“维权”机构，这个哑巴亏我只能认了。

如果可以重新选择，我永远也不会再次做代孕，不管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太痛苦了！（完）

作者/月明，杂志编辑（“负三楼阳台”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