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天还未亮,青灰色的夜空中躲着几颗星星。月亮的轮廓依稀可见,远处的田野拥挤着一大片的蛙叫和蝉鸣,稀稀落落的炊烟房亮起了灯,那是早起的人支起的简单的希望。不知是从哪飘来悠悠荡荡的旋律,唤醒了嗅觉,湿漉漉的空气中可以捕捉到甜甜的烤面包味。
“小普,好了,就送到这。”舒利紧紧握住弟弟的一只手,弟弟的手腕很结实,那是长期拄着拐杖的缘故。“又不是不回来了,对吧?”
“哥哥,再走几步,我送你到河对岸。”弟弟坚持着。
“不,不,小普。”舒利摇摇头,“听哥哥的话,不许耍调皮。”哥哥的语气很温和,像是在安慰一个长大不的小孩。
“哥哥,到了那儿,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弟弟轻轻地问,眼神中带着探求。
“当然,是什么事呢?”
“不要告诉伊莎……哦,是女王,不要告诉她有关我的任何事。”
“可……”哥哥下意识望向弟弟的右腿,那个方向上可以毫无遮拦地看到散落在地的小砂砾。舒利迅速收回目光,还是察觉到了弟弟被笼罩的忧伤。舒利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谢谢哥哥。”舒普放心地笑了。
“好了,小普。”兄弟俩在夜幕中沉默了一会,哥哥开口:“相信我,我会带着无上的荣耀与光辉回来的。”他指指头顶上空惹人注目,跳跃的星星,弟弟也找到了它,它奇异的光芒似乎把哥哥的话拉得绵长。
“会比那星星更闪耀。”
Chapter2
舒利至今还记得弟弟失踪一个星期后回来那个艳阳高照的清晨,他远远看到弟弟一瘸一拐艰难往家走。弟弟走近时,一句话也没说,甚至也没与站在家门口的哥哥打个招呼。在进屋的前一秒,弟弟僵硬转过身子说了回到家的第一句话。
“哥哥,我回来以后,什么也别问。”弟弟眼睛里的阴影投在地上,又加了一句恳求:“好吗?”
舒利陷在回忆里,被脚下的石块绊了一跤,右腿膝盖蹭了块皮,新鲜的血液涌出,随手抓了一把沙子盖住伤口,疼痛急剧扩散。舒利坐在石地上苦笑,心想这点小伤远远不及弟弟失去一条腿痛苦。
“哥哥,我们搬离这儿,好吗?”回到家后不爱说话的弟弟忽然发问。
舒利本是不乐意的,他对脚下的土地多多少少有了感情。不过考虑到能够尽快让弟弟走出阴影,便同意了。
新家安置妥当后,弟弟的精神状态明显好了许多。他会经常拄着拐杖在附近散步。有一天傍晚回来时,他兴奋地对哥哥说:“哥哥,路上遇到了邻居问我的名字,我告诉他们我叫夏舒普。”
“小普,你怎么给自己改了一个名字。”
“迎接全新的生活,哥哥,你最好也改一个名字,我们是兄弟。”
舒利整理好思绪,继续赶路。“夏舒普,夏舒利,多奇怪的名字啊。”
Chapter3
离王宫愈来愈近了。
舒利走累了,仰面躺在草丛上。因长途跋涉膝盖的伤好得比较慢。跑路久了还是会有血丝渗出,舒利不去理会。他数着耳旁的风声打起了盹。
“哥哥,是一个樵夫在回家的路上把我从泥塘里救出,哦,换一个词,是捞,像捞一条大鱼一样。”舒普自嘲笑笑,鼓起两腮,做出鱼吐泡泡的表情。
哥哥没有笑。他在等弟弟有勇气告诉他真相,等了三年。多少次的夜晚看到熟睡的弟弟连一个简单的翻身都几次跌倒在地,身体上的不平衡,更加刺激着哥哥敏感的神经。
舒利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问:“然后呢。”
“樵夫请了医生,医生对于已经感染的腿也是无能为力。”在看到哥哥要问出下一个问题前,弟弟把脸转向别处,“是刀伤,不要问是谁,好吗?”
“好。”舒利有种直觉,那个人一定很重要。
Chapter4
王宫的城门近在咫尺。
舒利忽然想起弟弟睡梦中喃喃的一句话:请原谅我,如果我某天伤害了你。“亲爱的小普,这次请你原谅哥哥。”舒利深吸一口气,捶打受伤的膝盖,大步迈向王宫。
守城门的卫队长一直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恭候夏普希恩勇士。”声音嘹亮有力。
“勇士?你知道我……的名字。”舒利及时改了口。
“您是与画像上最像的人。
Chapter5
王宫内。
这是《伤残救助法》颁布的第七个年头。
除了惹得宫内一些贵族的不满,这项援助在宫外反响极好,大家都尊称伊莎女王为圣母。
只有伊莎知道自己背负的十字架。
她总是会想起,一个人吃饭想起,一个人散步时想起,夜深人静蒙在被窝里也会想起。
像梦魇般阴魂不散的画面,那个如残血般的黄昏。
“这把刀,要么我杀了你,要么你杀了他,二者取其一。”父亲抑扬顿挫的声调让伊莎觉得不真实。
然后她在不真实中做出了选择。
“做得好。”父亲抬高了声调,那是他高兴的表现。
伊莎触电般扔下流淌着红色余温的凶器,刀的形状在她面前扭曲,刀刃的反光放大了骇人的腥味。她惊恐地跌倒在父亲怀里,在一切的不真实中,她不相信,她真真切切下手了。手指掌心的每一条纹路都书写着血淋淋的记录。她成了侩子手。
哦,这双罪恶的手。
至今她都不明白为何画面中省略了夏普希恩。他的表情,他的动作,以及他说过的话。画面中只有她一个人的自导自演,她想要是自己记不住看不见听不到,就可以心安理得继续生活。她明白她一定不再是沙滩上傻坐堆城堡的伊莎,在广场上追着风筝跑的伊莎。
手起刀落,干净利索。
她杀死了过去的自己。
Chapter6
王宫内,正厅。
“这么多年,你终于回来了。单是画像上的你,就已经临摹了近百幅。”
舒利不说话,他知道某些情况下,倾听比开口更有价值。
“夏……对于你的伤,我很抱歉。请你原谅,如果你能接受的话。”
“作为补偿,我希望能够把你留在王宫里,一半的财富一半的江山都属于你的,只要你愿意。”
那意思分明是,夏普希恩,让一切重新开始。只要你愿意。
“不会的。”舒利果断拒绝,在证实了他心里的想法后,他对面前的女人产生了敌意。“小普,你怎么会袒护这样一个女人。”舒利心里想。
“如果这是命令呢?”
“可这不是命运,尊敬的女王。”
女王的脸色凝固成青铁,透过犀利冷冷打量着他,她的瞳孔骤然缩小,像一只骄傲的猫护住自己最后的尊严,短短几秒时间里,伊莎在心里已经算好了一切。
“命运?命运就是完成一个勇士的真正使命。”伊莎的语气中带着危险的挑衅,“去证明自己吧,亲爱的远征军大将军。”
那分明是在说,去送死吧,愚蠢无知的新将军。
Chapter7
舒利倚着墙仰望夜空,嘴里喃喃着,小普,请你原谅,如果哪天我伤害了你。他回过神,肩膀上稳稳多了的金属的质感,回头一看,是卫队长,手上的护甲泛起冷光。
“尊敬的远征军大将军,您真幸运。”只可以看到他露出的一双眼睛,像套着一个笨重金属外壳。
“不过是新上任的将死之人。”他已经习惯别人称呼他为夏普希恩。舒利闭上眼,他似乎感觉背后的墙就是迎接他的最后坟墓。
“夏普希恩先生,比起我,您可幸运的多。”卫队长坚定地站着,以最标准的军人站姿。“我在盔甲里待了三十年。好久没有轻着身子沐浴阳光了。”
卫队长告诉舒利,他曾经是个骁勇善战士,在二十三岁那年的战役中,被敌军的刀刺伤额头,命是保住了,眼睛却伤到,视力严重减弱。失去了再次上战场的机会。便被调到王宫守城门。
“我一直没有放弃重上战场的机会。在守城门的这些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尽自己最大可能锻炼恢复自己的视力。”卫队长用长矛指指星空,“那儿,有二十八颗星星。”
舒利在眼花缭乱中数了数,的确是二十八颗,不由对卫队长肃然起敬。
“不能上战场杀敌,对一个士兵来说,是一种屈辱。在我眼里,和逃兵差不多,就是个废物。”
“最近西北越界的野蛮鬼越来越猖狂,肆无忌惮,在三次皇家战队的失利下,王宫里许多将士们的军心开始动摇了。”
舒利安静地听着,这位年过半百的卫队长在谈论起战争总是神采奕奕。
在他面前,自己连逃兵都不算。
“我不配当将军,至少在你面前。”舒利长叹一口气。
“尊敬的夏普希恩大将军,你能满足一个老兵最后的遗愿吗?”
舒利的侧脸暗了下来,他在思考一个严肃地问题:如果我不得不伤害你,你会原谅我吗?
“谢谢,你拯救了新一代的皇宫战队。夜空下的卫队长深深地鞠了一躬,以一个军人最标准的姿势。
Chapter8
胜利的号角响起的第二天。
哥哥的英勇战绩很快在全城中传颂。
舒普一点也不高兴,他失去了自己唯一的亲人。作为最高荣誉者的家属,他见到了女王伊莎。
在见到真正的夏普希恩,以及他残废的右腿。伊莎大笑,凄惨的,落寂的,撕心裂肺的。她笑自己算错一步又害了一个人。
请你原谅,如果某天我伤害了你。伊莎现在才察觉到这句话的微不足道。
她知道他再也不可能原谅她了。
他说她恶心,令他恶心。
他说早在七年前她就死了,这一次是彻彻底底死去了。
他说不需要挽留他了,如果还有良知,就放他走。
伊莎答应了。临别之际她对他说,这也是他们之间最后的对话。
“夏普希恩,那部法真的是为你而写。”
Chapter9
城门外。
“卫队长,你是我今晚第一个告别的人。”
对方没有回答。
舒普仰头努力在星空中找到曾经与哥哥约定的星星,它是一颗会跳跃的星星。可是他是失败了,他的双眼渐渐迷离,满天的星星在他眼里成了一个个放大的小光圈。“哥哥,哪儿是才你送给我的,最后的星星。”
“哦,我亲爱的哥哥,我想我是找到了你的无上荣耀与光辉。”
暗灰色盔甲里的他早已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