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昏暗的夜色里,沈情独自在花园漫步,今夜月色朦胧,好像浮着一层拉不开的薄纱一般。
她又看到那一身锦绣戏袍的绝美虞姬在树下起舞,一旋身,一挥袖,只待她的亮相,她便可以看到那个魂牵梦萦的男子。
可是,是哪里来得雾。
周身弥漫着的白色浓雾让她看不清脚下,何处是树?何处是荆棘?那抹倩丽的身影就在眼前跃动,速度在加快,沈情只知道,再不抓住她可能就要遗憾了。
她努力睁大了眼睛,快要越过这团雾气来到她身边。可是,是从哪里飘来的红色香气,迷醉而压抑。
她的脚步终究是乱了,只待深陷。
一滴冷汗从额头滴下来,沈情松开交叠在一起的手臂,一阵酸麻传过四肢百骸。
抬头时,沈静正担忧的看着她。
“小情,你没事吧?”沈静替她理好脸颊边散开的发丝,犹豫着说出了自己的猜疑:“你最近是不是偷偷见了什么人?”
沈情刚要开口回答“没事”时,听到后面那句话,沉默了一番后笑道:“哪有呢,我就是最近和同学研究西方文化有点神神叨叨的吧,让你们担心了。”
沈静见问不出来什么,也不在意,只是笑道:“敢情是学习去了,那你说说西方文化都有什么有趣的?”
沈情见她姐姐松了口气,顿时脸上光彩也明亮了几分道:“道棍说我们这里咬人脖子的叫粽子对不对?在西方咬人脖子的叫吸血鬼,是不是很有趣?”
沈静实在不知道哪里有趣了,也不喜欢研究这些鬼神的东西。当下皱着眉道:“难怪你会做噩梦,你要是把学习放在四书五经上,现在早就是苏城的才女了”。
沈情笑了笑,见她出了屋子后不由得平静下来,纤细的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
她做梦了,此前的梦是飘飘忽忽,远远近近的低吟浅唱,今天却是艳丽红色的戏伶,她不由得想到了苏芜。
那天苏芜说:“我不猜没有意义的问题,你和你小姑确实不同,但都不是与我灵魂契合的人。”
什么灵魂契合,可笑。
她独自闷了半个月,再没去过帽林戏院,但依然记得那人在晦暗不明的灯光下的身影,没有寂寞,只有清冷。
沈情决定天黑前出趟门,这会正是午时分,她推开窗看看天色。
天气早已经晴了许久,只是今天下午又是一片阴云朦胧的样子。
她着一袭绵袍,又外套了浅黄色的长大衣,便出了门,只是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目光注视着依墙而放的油纸伞。
她到落日胡同时,已经看见有人络绎不绝的从戏院中走了出来,伴有一些年轻的戏伶与达官显贵。
“苏芜?”带着犹豫味道的探寻声传来。
“苏芜……”
后面的话被捂住红唇的手阻断,沈情还未看清是谁便眼前一黑,然后被塞到带着岁月和灰尘味道的戏服间里了。
她觉得莫名难过,想开口呼叫,却又要防止嚣张的浮尘侵占了她的口鼻眼。
“安静点,等我回来。”苏芜的声音有一丝丝急切,沈情的手比眼睛要快,在睁开眼睛适应着要看清楚他和这一处的光景时,手已经牢牢抓住了他的白色的袖口。
她被他拉进封闭已久的服装间,跌坐的地上有一丝潮意,沈情见他蹲下来看着自己,颌骨分明下的脖颈流畅的滑过一声轻“嗯”,苏芜含笑松开被她握着的手道:“今天来得不是时候呢。在这里等我,嗯?”
等他出去,沈情也没有抬起头,湿热的空气和浮动的尘土传来一阵燥热。
夜泽在他进来之前,百无聊赖的把玩着一把折扇,他身上一丝不苟的军装制服使得整个人都带着一股凌厉坚硬的感觉,见到推门而入的苏芜,没来由的嗤笑一声。
“你如今也装的够久了,还真被你演出一丝轻浮来。”
苏芜不在意他打量的眼神,素色的雪白锦衣照样清冷无比,却中和了他身上的凌厉。
苏芜笑道:“你见我何时装了?倒是你,这么张皇的来戏院,可是将这儿当做寻欢作乐的地方了。”
夜泽与他只有一臂的距离,由下往上了看,只见到他清澈的眼底倒映出同样出色的眉眼,一个英气,一个妩媚。
他突然站起高大的身躯,坚硬的下颌随着弯腰轻轻搁在他颈后,牵起唇角道:“你可要记好了我们的使命哦!”
这一刻好像从瞳孔深处穿出带着寒气的水雾,巷角的青色石板与女子精致的红色裙装对比出凌厉的色感,沈情眼中无比熟悉的那个人,此刻却在他的怀抱。
沈情看着挺拔的男子侧脸依然妖娆,流连在女子红唇上的吻带着激烈,夹杂着晦暗不明的情欲味道。她的指尖说不清为什么会深陷在肉里,转身好像就能背离一切似的。
苏芜望着离去的浅黄色身影,若有所思的聚起眉头,墙角处的两人此刻正吻的难舍难分,对比男人平静幽深的眼,女人眼里只有痴迷。
沈情跌跌撞撞的回到宅子里,三月中旬的夜色还带有侵骨的寒意。抬头却是凉意更甚的威严面孔。
“下次过了门禁时辰,你便自己领罚去。”
沈情有些意外的抬头看向主位上的父亲,思索今日什么日子,竟然会法外开恩。沈离是在她抬脚准备离开时回来的,见了她连忙开口唤她过来。
沈情怔怔的转过身,“姑姑唤我有事?”
“没有事便不能找你么?喏,看上件首饰挺适合你的,收下吧。”沈离的唇再次铺上了海棠色的红装,却看在沈情眼中有些欲盖弥彰。
她没有伸手去接,亦没有转身就走,僵持了半响却是沈离弯了眉眼,轻笑一声道“到底是小女孩的性子,下月十五奶奶生辰,改准备的记得准备好。”
三月十五,梅日如酥。红的灯笼石亭,绿的水榭花都,见乱迷人眼。沈情已自动过滤了不绝于耳的唢呐弦乐声,伴着长梦与飘渺的吟唱回旋于沈府之间。
今日是老夫人的寿诞,院子里别开生面的热闹。沈静的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问道:“你真的不去看么?”
沈情郁郁寡欢的趴在交叠的手臂上叹气:“不去,我不去了。”
“哦,那可惜了,帽林戏院的台柱子苏芜你知道吧,他也在咱儿府上。”
沈情有一刻迟缓的凝固,转而压下自己的欲念:“不了,我不去。”
“呐,我告诉你个故事吧,许多年前沈家有个女工叫苏芷,她与人私通怀了野男人的种,胎儿出怀后本该浸猪笼的,不过前一晚被咱们府上的庶出少爷给强暴了,后来这女人给扔到后山的茅屋活活烧死了,听说那肚子里怀的是对双胞胎呢……”
沈情背后有些发寒,她本就心情颇差,被迫听了这故事倒是更加惆怅了,她竟然有几分感同身受的心痛。
晚间的宴席非出席不可,沈情的对面是一身华丽裙装,妖娆醉人的沈离,她兀自低下头看着倒映半轮沧月的骨碟。
“昔日里梁鸿配孟光,
今朝齐鸣龙凤和祥。
暗地里堪笑我兄长,
千方百计他要害刘王。
月老本是乔国丈,
纵有大事料也无妨。”一袭红色锦袍,出色的容貌变得似邪似幻,在坐的人都叫好,其中不乏肮脏的调笑声,沈情突的抬头看向主位,怔怔的借过银票一步一步走向高台。
苏芜依然舞动着,好像下一刻就要羽化登仙而去,直到沈情站在他一臂远的距离。
苏芜带着寒意的眼好像夹着什么不可说的意味沉沉看了过来。
沈情有些恍惚着,她喃喃道:“今天你来了,可是想好了一切?”
苏芜仿佛操控了她一般不容许她后退,面带微笑道“我只想到了你,其他暂时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