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斟曲·碎花五

岭南的蛮荒、炎热不断骚扰着一家人,荀家上下苦不堪言。已成一家之主的荀启忙于茶庄的接手管理,难免少顾及了家中矛盾。

范玉抱着雅儿,哄她入睡了就交了奶娘抱到别房睡了。自己用凉水抹了身,重又换了一身薄纱衣。

蝉鸣还是嘹亮,空房里黑暗潮湿又寂寥。她想等收入稳定了一定要把这旧房子翻新修葺一回。

一想到收入问题,她心里难得多了一块石头。之前因为公公和丈夫都是吃官粮的,虽然不多,但至少够温饱,所以也没考虑过生计都会成问题。

“也不知道他行不行?”她呢喃道。

院里一阵沙沙的风吹树叶声,屋里清凉起来,但随之而来的是轻柔的脚步声。

有人踏着缓慢的步子走了进来,那声音仿佛天外而来,又仿佛传音入密般清晰神奇。

范玉见是一个彩衣女人背着手朝她微笑着言语道:“范玉,给你的时辰快到了,准备准备跟我回去吧。”

“去哪里?你是谁?”她退了两步。

“我只问你一句,如今的你对他爱还是不爱?”

“我不知道,”她停住了后挪的步子,“这问题有意义吗?”

“你当初来人间,无非就是想流连这里的百味烟火,你怎知朝夕转瞬即逝,苦也乐,难也乐,日子跟个前进车轮似的,但你别看只有二十来年,能感受到尘世情爱,这可是天上人苦苦求不得的。”

范玉沉默了,偏低眼睑去思考这几多年来的遭遇。“他可愧疚?”

彩衣女人摇摇头道:“愧疚只是一时,长生的却是真心真意。”

“他哪里会真心真意?”范玉长叹,步到门口仰望着明月。

此时,院中一声唤,将她注意力引到那边,但见是当家的夜归来,看她站在门口问道:“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

她淡然一笑,携过他的手引进屋里来,将备好的另一盆凉水端出来给他擦汗。“刚在念你几时回来,去了三四天都没个人回来报信。”

荀启喝着茶笑道:“又不是三四个把月,况且现在生意还没熟练,等全部上道儿了就能抽出时间陪你们娘俩儿了。”

“亏你记得还有个女儿在家里,把我这怨妇抛一边也就算了,雅儿哭着闹着要爹,我又不能凭空给她变一个出来,这不好容易哄她睡了,一个人到门口站会,心事恼事就只能对着月亮讲。”她的语气里稍带点怨诉,但话里的一点笑意同时显得了可爱无比。

他笑嗝起来,拉住她的手捏搓一番叹道:“把你们安顿好了我才能轻松些。”

范玉默语。

荀启洗漱完了干脆脱了上半截的睡衣垂荡在腰边他浑身精壮的肌肉让他一点都不像个文静的大夫。

她倒是没问过他哪里学来的一身功夫,此时在灯下看着他,拼命想避开脑袋里不断沸腾的疑问,于是笑着问了起来:“你以前练过?”

荀启楞得望向她,嗯了一声,又补充道:“只是用来强身健体的,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经常生病。”说的时候,眼光难免落到她身上,炎热的天气里,女人就笼了一层牙白的薄纱,透净玉白的肌肤从底下透出来隐隐约约。成亲这么多年都没好好端详她一次,说来太感惭愧。

他偏过头去,心里愈加不好受。

范玉本拿着烛台想引了他的步伐,千万别磕碰到了,看他的表现竟比当年新婚燕尔时羞涩。两人上了榻,烛台暂时搁了一边,并未吹灭。

她面对着荀启,凝视着他,眼神里闪闪烁烁千言万语此时都融入了空气里,不说也明了。

“我有很多很多话想要问你,但是又不情愿自己就这么讲出来,要不你看着我,你来猜。”她笑说。

荀启没理她,俯身过去把她轻轻困在身下,一番啄吻过后才言语道:“第一次听见你的名字时,我就觉得这个女孩子以后肯定是我的。”

范玉笑了出来,双手拢紧了他的脖颈与他贴得更近些说道:“你这人太霸道,什么都要是你的。”

“你的人你的心你都交给我收着,纵使霸道些又怎样?”他说这些时非常认真,甚至还有点严肃。

“所以说你不管喜不喜欢都要这么做了?”

“这和喜不喜欢又是两回事了。”

听到这句,范玉的笑惨淡起来,本来紧箍的手也松了开去。

他可管不了那么多,顺手解开了她的腰带,显得比往常更粗鲁些。

她厌倦地推开了他,起身敛好衣服,徒生一股怒气出来。

“怎么了?”他诧异了,心情也如这鬼天气烦躁起来。

“说起来我也不过是你发泄的工具不是?”她第一次生气,恼怒的样子让她的眉目更紧凑,在烛光里模模糊糊,泛着微红。

这模样,可比她伪装起来的笑惹人爱多了。

荀启突然笑起来,低低的笑声里有种开怀的笑意,躁动一扫而光。

范玉用手轻轻打在他臂膀上,再不言语只是红了眼。

那一两点星光似的泪花闪烁起来,却能把他的心照亮。

“你想问我到底喜不喜欢你?”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她偏过头没有否认。

“别闹了。”

“你不回答便是,我也没有问你什么欢喜喜欢。”说着便转身到一边去,刚想睡下,被荀启抱了回来缠在怀里。

他看起来并不大欢喜,但白天就在脸上的愁容现在是不见踪影了。

“你不问,那我也不说。”他把脸埋在她劲肩窝上,嗅到一丝鸢尾的香气,不禁问道:“你用什么熏的香?”

“不曾熏过,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身上有味道。”

他再仔细闻闻,果真香味没有复现。

“你别想绕开我的问题,快点答来。”她伸过手抚着荀启的脸。

“下辈子你还是我的。”他低语道。

“你这泼皮无赖,手段总是这般强硬,我上辈子到底是欠了你什么?”范玉故作余怨未了的情绪。

“你能这么怪我,就一直怪下去吧。”他弯起嘴角,抱得更紧了。

范玉忍不住绽出心里的笑意。人间的喜怒太无常,刚要心灰,却因他立刻燃起了心火,一冷一热,似从山崖上跌落,却在最后关头被扯住直又冲上云霄。

夜已深了,激燃的二人世界也熄了火。

“诶,你说我又没有变老过呀?”她问。

“你今天够闹腾的,乖啊,我天亮前就要去理账。”他入睡前呢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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