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春季限定“伪证”之形式写作。
两个男人约在Mill7见面。时间地点是两人中较有主见的那一位决定的,另一人没有异议。晚上七点半酒吧见。“我想见面时我们都能认出彼此,”有主见的那位说,“毕竟我们也是老朋友了。”
较为有主见的那位个子很高,体态略显臃肿,肚囊鼓出来明显是一副发福的模样,他的脸黑黑的,一口还算洁白的牙齿,一双黑眼睛圆鼓鼓的像金鱼一样凸出来,略显扁平的五官看上去活脱脱像一只巴哥。较为被动的男子比他要更加瘦、身材也比他矮一大截,他面色惨白,一副生活压力大的模样。高个子男人叫王庆,矮个子男人叫项恩来。两个人都三十五岁出头。
“看来我们都没有迟到,”王庆说,“虽然是你主动约我,但地点是我选的,这里离我家比较近,你过来需要好久吧。”
项恩来不会跟他说,他是怎么过来的,把车开到坎山地铁站,然后坐七号线到建设三路再转二号线,到人民广场转五号线,最终到滨康路,为了准时赴约,他五点钟就出门了,早早等候在酒吧附近,一直等了四十多分钟才看到王庆慢悠悠地走过来,他躲起来,绕到王庆背后再跟进去,制造出差不多时间到的假象。
“现在过来挺方便的,”项恩来说,“我直接开车到了这里,现在走彩虹高架20分钟的事情。”
他们随即礼节性地握了握手,王庆掏出钱包,“我准备点一杯威士忌,你喝什么?”
“啊,我等会还要开车,不能喝酒,柠檬水吧。”项恩来说。
“没事,我给你叫代驾,你也来一杯,我请客。”王庆笑嘻嘻地说。
“我可以喝,但是说好了,我请客,我可不想被人说喜欢占小便宜。”项恩来有些坚决地说,“服务生,两杯威士忌,我需要加冰块。”
“稍等。”服务生说。
两人坐到吧台前,王庆掏出一盒金种子,“抽烟吗?”
项恩来摇了摇头。他用一只胳膊肘撑着吧台,另一只手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我不抽烟,至少现在不抽了。”
“我很抱歉。”王庆说,“发生这种事情,没想到我们现在居然以这种方式见面,不过你真的不应该戒烟,”王庆猛吸一口,吐出一缕灰白色烟圈,“俗话说‘男人没有烟气,女人没有香气,就不是好夫妻。’看来,你的婚姻注定是失败的。”
项恩来瞪了王庆一眼,但随即收起了自己的锋芒,“我不觉得你现在这样跟我说是出于什么目的,想激怒我?呵呵,王庆,你一点都没有变。”
服务生把两只玻璃杯放在他们面前,酒吧里人头颤动,大多都是来消遣的上班族和年轻人,在这里体验新奇感、交友社交才是主流,而他们却跟这个氛围格格不入,每个人都藏着自己的那点小九九。
“235元。”服务生说,“支付宝、微信都可以。”他说着指了指吧台上贴着的二维码。
项恩来付了钱,端起玻璃杯“咕咕咕”猛喝一气,杯中的酒肉眼可见地下降了二分之一,他一把把杯子砸在桌子上,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
“看来你的酒量长进了,”王庆说,“以前读书的时候喝啤酒也会脸红。”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项恩来说,“有空多读读书。”
“哈哈,读书。好吧,听君一席话就是一席话。”王庆说,“不过,真的很抱歉,我们曾经那么要好,今天却发生了这种事情。”
“干杯。”项恩来举起杯,“王庆你有种就给老子干了,咱们再喝一杯,这一杯敬我们逝去的青春。”
王庆没有说话,举起杯子一饮而尽,“下一轮我付钱,我也不喜欢占人便宜。”
“不喜欢占人便宜?”项恩来略显嘲讽地说道,“不喜欢占人便宜却跟我老婆上床?王庆真有你的。”
“关于这件事情我首先要声明,我绝对没有恶意,况且主要问题还是出在你自己身上,”王庆眯起眼睛,像一头贪婪的猪,“我比你更懂她,我让她感到快乐。”
项恩来听到这话,猛烈地咳嗽了几声,“我不关心你们床上的事情,但是她是我的老婆,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
“对不起,我很抱歉——”
“如果你不反复说你抱歉,或许会让我好受些,你这样说话实在是太虚伪了,真的。”
王庆侧了一下头,表示认同,“说实话,我昨晚失眠,就因为今天跟你见面的事儿,我没有那么不堪,当然我不给自己开脱。”
“你是拆迁户,家里分了好几套房子,还有数百万存款,我听她说你还在经营修理厂,诶,很赚钱吧。”项恩来遏制住自己的情绪,缓缓开口。
王庆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想当什么拆迁户,你知道的,安置房可没有农村大别墅住起来舒服,她总说你们的房子很大,有架空层,四层高,很多房间吧,多好呀。”
项恩来一听就有些懊恼,她可不会这么说,她保准跟自己的情人吐槽,他就是个土包子,一个乡巴佬,连一套郊区的房产都买不起,结婚多年还在开代步车,日子过得抠抠搜搜的,一点品味都没有。
“哪有呀,又不是城里的房子,都没有好的学区,听说你们这里已经被划为新的主城区了,以后潜力大大的。”项恩来感觉心在滴血。
项恩来的右手一直紧张地握着自己的左手,然后不停地挠着左手的手背,只是一会儿手背就发红了,他很难想象,尽管事先已经在脑海中酝酿了许久、彩排了今天可能会遇到的所有情况,但真当要面对的时候,他的勇气呢?或许她说得对,他就是一个胆小鬼、一个孬种,连老婆被人睡了也只能满面笑容地去面对。
“你似乎很紧张?”王庆说,“手怎么啦,过敏吗?”
“啊,我的手没事,最近有点皮肤瘙痒......”他声音很轻,确保只有王庆可以听到。
“她跟我说,你的父母也是做生意的,有一家小饭馆,最近几年餐饮很火,大家消费降级之后反而带动了餐饮业的火爆。”
项恩来要疯了,这个女人从来都没有夸赞过父母的饭店,事实上这家饭店这几年业务并不好,除了一些外来务工人员光顾,年轻人谁来吃?他们都喜欢去银隆、银泰、杭州大厦、万象汇、印象城......这些高大上的地方,回农村去下苍蝇馆子那是绝不可能的,她恨死了,父母帮不上忙,社保还低,不能贴补家用,母亲身体又不好,三天两头去医院,她经常——即便是在父母面前也直言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帮不上忙还要拖后腿。
“生意还行吧,不能跟你的修理厂比。”项恩来情绪缓和下来一字一句地说。
“嗨,我那算什么呀,你也知道我是一个粗人,就干这个,不像你呀,听说在某银行,怎么样,前景好不好?”王庆继续施压。
项恩来在银行不假,但没有编制,是外包工,收入和福利跟带编制的同事是天差地别的,活多钱少,整天都在忙,一点都不顾家,现在这样的经济形势还不敢随便辞职,毕竟再找未必能找到这样一个看上去体面的工作了。
项恩来觉得自己的家庭危机很大一部分还是他自己太忙了,压根没有空闲时间好好跟她说说话,给她提供安全感,让她的情绪缓和下来,他总是回到家累得倒头就睡,对很多矛盾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像一只鸵鸟一样把头埋进沙地里,企图用时间自行修复,而结果就是老婆要跟别人跑了,而这个别人正是王庆,高中时期自己最好的兄弟。
“银行,有什么好的,我想你也不要故意嘲讽了,如果好,孙迪佳怎么会离我而去,我那么爱她。”项恩来说着喝了一口酒。
“我想谢谢你,”王庆说,“你把她照顾得很好,她都跟我说了,包括你的理解、你的放手。”
“我别无选择。”
王庆的巴哥脸很有喜感,笑起来毫不费力。此刻他嘴角微微上扬,但他同时摇着头,以免项恩来觉得他是在幸灾乐祸,觉得对方实在是一个傻子,一个一事无成的失败者。“我以为你一见面就要揍我,”王庆说,“但是孙迪佳跟我讲,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很温柔。”
“没错,我确实不是那种人。”
“所以,我说谢谢你,你的理解对我们接下去的生活很关键。”
“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她好像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你会给她怎么样的未来,你怎么去安顿她,包括跟你的父母见面,你打算怎么介绍她?”
“她真这样说过?”王庆挑了挑眉毛,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是在抱怨你抢走了她,只是想问问你是否准备娶她,是否有这方面的打算,我想问的是你真的会对她好,给她想要的生活,还只是想玩一下就抛弃了,就像有一些猎人去打猎,他们不会想要一只小兔子,他们只是玩玩,玩过之后就把它抛弃了,甚至鄙夷它,觉得像一件肮脏的玩具,我说的对吗?你的父母是什么意见呢, 你现在有钱了,找什么小姑娘不好,找一个已结婚的,还没有离婚的女人算什么?他们知道吗?同意吗?”项恩来停了一下,“再来一杯威士忌。”他转头对服务生说。
“老弟,你不要着急呀。”王庆不紧不慢地说,“我也要一杯威士忌,谢谢!”
“我结过婚了,只不过后来离婚了,我也有一个孩子,这一些她没有跟你说吗?我找一个结过婚的女人有什么不妥,这都不是什么事情,说实话我已经在准备了,把盈丰街道那套小面积70方的房产过到她名下,协议都好了,就等她离婚了。”王庆说着掏出手机,翻出一张照片给项恩来看,“你看看清楚,上面的条款,我可是很认真的,说实话你问我计划,那么我现在告诉你吧,我希望孙迪佳可以尽快离开你,搬到我这里来住,她的未来你压根就不需要操心。”
“谢谢。”王庆对服务生说。
“这一轮算我的。”项恩来说,但是话出口得有点晚了。王庆已经付了款。
“至于结婚和我父母,那就更简单了,现在是什么社会,婚姻自由你不懂吗?谁在乎这些,所有人都跟着心走,等你们离婚证办下来,我们就能去登记了。”
“现在离婚可麻烦了,如果不是有特殊原因,冷静期最少60天,还有财产分割、子女监护等等一系列事情。”
“可是你有什么财产呢?她净身出户,而且你们也没有孩子,谈什么子女问题呢?”王庆反驳道。
项恩来感觉自己的脸很烫,不知道是酒精作用还是因为王庆的话让他觉得难堪,“那么你为什么离婚呢?你肯定也有问题。”
“我离婚只是我厌倦了,那时候还没有征迁,我找的是一个贵州姑娘,现在我有钱了,找一个更好的难道不合理吗?”
“可笑,王庆,找一个更好的,那你为什么偏偏选她,选择孙迪佳!”项恩来大声说出来,引得周围人纷纷回头来看,只是几秒环境又恢复如初,大家只是自顾自管自己交流,项恩来的怒吼瞬间就成为了过去,淹没在历史的尘埃中。
“因为我爱她。”王庆说,“我也喜欢她,一直如此。”
项恩来和孙迪佳在高中的时候就是情侣,在那会儿校园的恋情都需要一位专业的信使,而王庆就是这样的信使。他总能恰到好处地走到孙迪佳面前,不动声色地把情书送出去而不被任何人起疑,尽管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就连班主任也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他们学习都很好,孙迪佳成绩优异,项恩来也不算差,都是冲刺一本的苗子,话说回来很多事情在学校里面都有一个怪象,只要是学习好的人做什么都是对的,即便是谈恋爱,而成绩不好的人做什么都是错的,即便他真的什么都没做。
王庆对那一段岁月有一种很屈辱的感觉,自己成绩不好,长相也不出众,看着那些学霸卿卿我我、吟诗作赋,心里那个恼呀,孙迪佳谁不爱呢?长相甜美,白皙的脸蛋上有一抹淡红色的红晕就好像新鲜出炉的冰霜奶油入口即化。她那双眼睛永远都是那么水灵的,谁不爱呢?
很多事情只有离开校园才能见分晓,有时候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玩笑,你永远不知道你在社会上将经历什么,有些人自觉自己学习好,觉得只要会开始社会就会奖励他们,奖励一份真挚的感情、一份好工作、一个光明的未来,可事实呢,很多人只是会考试,离开校园之后,缺少资源,也不具备解决问题的能力,你会考试,可比你会考试的人多了去了,机会凭什么要给你,考公考编都考不上,好不容易进到一家银行,没有编制那就是在扯淡,人终究还是败给了现实、败给了时间、败给了曾经的自己。
“你只是恰巧读书好,”王庆说,“其实你看看你自己这几年的处境,当年很多不如你的现在哪一个不是混得比你好,我们一起吐槽的某些人,那些你瞧不上眼的,你觉得他们是乡巴佬,可人家现在呢房子都好几套,一同是打工为什么你就不可以,我想这就是她对你失望的最大原因。”
“我承认自己现在有点落后了,可我会起来的,我会证明的,我会让你们刮目相看。”项恩来坚定地说。
“别做梦了,你啥资源都没有,普通人除非中彩票,否则逆天改命就是痴人说梦,你真的应该反思反思,这些年你绷着的这些价值观到底是不是符合现状的,你真的一点都没有改进,还停留在校园的回忆当中无法自拔。这一点她说得没错,对你失望透顶了。”
“我们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那时候我们很甜蜜,我们发誓要在一起,天长地久,我们也做到了,长跑将近十年时间,修成正果,王庆,你的话都不对。”
“我认识孙迪佳也很久了。”王庆不动声色地反击,“你肯定想不到我们第一次约会的时候你在哪里,在做什么,你知道的话肯定会气疯的,我不想伤害你,但我觉得我应该坦诚一些,那是你们的纪念日,三周年的结婚纪念日,你还有印象吗?你买了鲜花、蛋糕和攒了许久钱才买下来的LV,可她却跟我在温存,那天她回来很晚了吧?不是吗?”
项恩来盯着手中的威士忌,他必须要控制自己的情绪,王庆只是在挑衅,根本没有那回事,他不就是想让自己难堪?这种人只会做这些,他要把握主场,不能这样被牵着鼻子走,孙迪佳可以跟他分开,他巴不得呢,这些年他也是受够了,孙迪佳从来没有一句真话——王庆不了解她,她总是不由自主地说谎,她总是毫不留情地批驳他人,把他们踩在脚下来衬托出自己的“英明伟大”,她就是这样,这是改不了的,等他结婚了他就知道了,他娶回去的是一个怎么样的“麻烦”。
“当她跟我说自己的出轨对象是王庆的时候,我有些欣喜。”项恩来这么说。
“欣喜?”王庆露出一个笑脸,“你这个人还怪好的。”
“不,至少我对你比较熟悉,知道她不会选错人——我是说再一次选错人。”
“不过你知道那种好奇心吗——当你得知你的妻子出轨的时候。‘他叫什么名字?’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但是你还是忍不住问。‘你在哪遇见的?’‘他是做什么的?’‘他对你比我对你还好吗?’诸如这些都毫无意义,但是你就是忍不住会问,就算不问,你也会不停地去想,慢慢的你的脑海里都是这样一些毫无意义的问题,你的工作耽搁了,生活一团乱麻,在单位被领导批评,回到家还要被妻子冷落,你说人怎么就这么不理性呢?”
“哈,你说的或许没错,但对我而言则不是这样,事实上我已经受够了,我真想她什么时候离开,正巧这时候听说了你们俩的事情,你知道嘛,我差点就在家开香槟庆祝了,我觉得自己解脱了,从一段毫无意义的婚姻关系中解脱出来,我觉得你就是我的救世主。”项恩来说。
“香槟?你也配?”王庆露出一副讥笑的表情,“你连老铺黄金都没带她去过,她跟你在一起就像一只被束缚住手脚的小鸟,她没有自由,也不知道窗外的世界,你看看她这些年眼神都暗淡无光,直到遇到了我,她的生活才出现了转机。”
那是她说的,孙迪佳真会这样讲。项恩来想,她实在是不要脸,她那些名牌包包、化妆品都是怎么来的,他从来不敢在自己身上花钱,全都给她了,把她当金丝雀一样供起来,这就是她口中的牢笼?
“我很高兴她这样跟你坦诚相见。”项恩来开口了,“不管她怎么说都无所谓,可能是想让你开心一点,你们会聊起曾经吗?你那段被人霸凌的岁月。”
王庆的脸明显抽搐了几下,“你今天真奇怪,为啥非得提起学生时候的事情?”他说着干笑了两声,“这就没话聊了?”
“哎呀,本来也是老友相聚,自然是要说一说从前,为了我们美好的未来嘛。我记得咱们读书的时候有一个叫陈超的人,那一日把你围在厕所里打,后来你怎么回到教室的,我是有点记不清了。”
“陈超?我们那会儿有这么一号人?”王庆笑了,“你真是老八进厕所——张口就来。”
“你还是那么沉不住气王庆,这样可怎么干大事情?”项恩来说,“还是我好心帮得你,你这就忘了?”
“哈哈哈,项恩来,你真的很无耻,有一点孙迪佳说对了,你就是一个阴暗的人,表面上看上去阳光灿烂,实际上坏得很,你把她骗到酒店开房、拍了照片,你真的有种。”王庆咬了咬牙齿,“你有什么道德?我被陈超围在厕所是谁把他招来的?你心里真的一点都没数吗?”
“我?”项恩来指了指自己,“你开什么玩笑!我几时做过这种事情?!”
“你做过的事情多了去了,我对你的过往一清二楚,你休要抵赖!”王庆站起身来,“正是如此你找来陈超害我,想让我抬不起头。”
“胡说八道!”项恩来也站起来,“我调查过你,你压根就没有结过婚。你从刚开始就在撒谎!”
“我有没有结过婚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担心担心自己的婚姻吧,蠢货。”王庆说,“行了,我要走了。”
“别着急,我再请你喝一杯。”项恩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角。
王庆瞪大了眼睛,一只手猛然用力甩开他的手,“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欺负得孙迪佳。”
“我比任何人都爱她。”项恩来歇斯底里地吼道。
“不,你爱的从来都是你自己,所以你留不住任何人,你这样的心肠不配拥有好姑娘。”王庆说完整了整衣衫,“那么再见了,祝你好运。”
当服务生把两杯酒推过来的时候只剩下项恩来一个人了,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滑稽的小丑,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他的婚姻破产了,家庭破产了,他现在几乎什么都没有了。可服务生可不知道这些,是的,他不关心这些东西。“235元,微信还是支付宝?”他冷冰冰地说。该死的资本家,剥削阶级,有点钱就了不起,当然他不会这样说出来,这样有损形象。他朝服务生笑了笑,“今天真是个好日子,你说呢?”
“每天都是好日子,每一天。”服务生说着便去招呼其他人了。
“微信收款235元。”随着一声电子到账声音,项恩来笑了,他想起历史书上那些贩卖中世纪赎罪券的教廷,随着叮咚一声钱到账的声响,人的灵魂就这样得到了救赎,去往天堂。这真的很讽刺啊。
项恩来踉踉跄跄地离开Mill7,他准备回家了,可是家又在哪里?他仿佛醉了,可脑袋清楚得很,孙迪佳明天就会走,快的话或许今天回到家就看不到她人影了,她不会留下任何纸条,也不会再接任何电话,她总是这样,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那么决绝,他想起自己的岳父母很不看好自己,而她那时候是那么地义无反顾,岳父最终同意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觉得你娶了一个大麻烦。”是啊,那时候她是一个美丽的大麻烦,所有人都羡慕他抱得美人归,可是现在呢?所有人都在嘲笑他,他似乎想起来了一些事情,母亲不止一次在她面前抱怨她不会生孩子,结婚几年都没有丝毫结果,他从未替她解释过一分一毫,其实不会生的人是他自己,精子活力不够,他才是那个哑炮。
项恩来想起这些事情来,脑子又清醒了几分,走在火炬大道上,看着城市的夜色不断变换光彩就如同一场虚幻的梦境,高楼大厦间的灯光闪烁,那匆匆的行人是否也有他此时的烦恼和苦闷。
他终究还是要面对的,面对这个早就被他搅得一团乱的生活。乘上地铁之后项恩来没有着急回家,他在人民广场那边下车,他漫无目的地在城市里瞎逛,一个酒鬼到处乱窜,他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曾经的一些场景,他是那么优秀,每一年都站在学校的领奖台上,那是他人生中最高光的时刻,可是思绪是那么缥缈,他看到了王庆和孙迪佳他们很幸福,抱着孩子,孙迪佳一直在笑,这是一种嘲笑,对他无能的一种嘲笑。
项恩来看见了一家在深夜营业的小吃店,便走了进去,出门的时候没有吃任何东西,酒喝多了,肚子就“咕咕”叫起来。他走进去,老板娘正打算打烊,“两瓶燕京,炒饭和5串羊肉串。”
“我们刚好要打烊。”老板娘笑笑,“那索性再晚一会吧,你坐一会,我去给你准备。”
项恩来又喝起了啤酒,老板娘的炒饭做得不错,里面放了咖喱、土豆、鸡块和牛肉,他吃得很好,他想起来以前在学校的时候为了省钱就会吃炒饭,那时候生活费有限为了每周都能买黑森林的蛋糕给她吃,自己从来都不敢大方地花钱,孙迪佳的那些坏毛病难道不是自己宠出来的?项恩来这样想,心里舒服了很多,我终究没有亏待她,这真是仁至义尽了。
学校的炒饭一点都不好吃,饭总是冷的,也没有什么佐料,只放了几根干菜卖1.5元,那段时光他是怎么度过的?难道说爱情真的能让人吃饱?现在想想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她会走吧,开上他送给她的那辆白色的大众车,车子就送给她吧,我也不需要了,她会过得好吗?看看王庆那样,她真的一点脑子都没有,识人的眼光还是那么差劲,王庆是一个赌徒,他会在几年内败光所有家产,到时候可有她受的。
项恩来慢慢吃着炒饭,吃着烤串,啤酒大口大口地灌下去,他隐约觉得爱情和婚姻应该像花朵一样自然枯萎、死掉,而不是像癌细胞一样被一刀切掉,他忽然流下泪水,他真的不希望她离开的,她离开了,生活就真的......
“小伙子,你受了什么委屈?”老板娘关心地问,“我给你倒杯水吧。”
“我没事,就是你的炒饭太好吃了。”项恩来略显哽咽地说。
“害,人哪总有这样那样的失意的,有时候打起精神来,正如那首歌怎么唱来着‘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明天会更好的。”老板娘安慰他。
“是啊。”项恩来说。他还会结婚的,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那时候他会很幸福,肯定是这样。今天也好的,给一件往事画上了句号,从现在也就是此时此刻开始这一切就真的过去啦。他想。
回到坎山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他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在地铁站的洗手间他吐了一地,把炒饭、烤串全部从胃里面清空了,清空了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清醒了,就是脑子有点痛,不过这一点都不碍事,“王庆!你这个混蛋!”他朝着夜色大叫。
他找到了自己的车,上面被贴了一张罚单,上面写着“违章停车。”
“去他妈的!”他一把撕下来扔在地上,随后又捡起来用手拍去上面的灰尘,“操。”
他坐进车里,把车打着,FM985正在播放音乐,“爱我还是他......”他猛然用手疯狂拍打方向盘,随着刺耳的喇叭声“滴滴滴”地尖叫起来,泪水早已把他的面庞浸湿了。她今天不会走,项恩来想,她一个人搬不动那么多东西,王庆喝了酒,今天他不会过来,如果他敢来,他就掰断他的手指头。或许高丹会来帮她,他倒是不介意她的出现。孙迪佳就是这样她总不会自己去做事情,她总会想办法趋使别人,“你能不能......”她总是这样开口,而他乐得跑过去帮她把事情处理好,每一次都是这样。
FM985还在播放歌曲,现在播放的是莫文蔚的《电台情歌》,“你和我仰望星空,走到了爱情的边疆,有种不确定预感......”“可怜的孙迪佳。”他在歌声中大声地说。可怜的姑娘,委屈给他这个乡巴佬。拆迁户王庆或许是对她的某种补偿。歌声继续“我们一直忘了要搭一座桥,到对方心底瞧一瞧,彼此什么才最重要......”他想象他们在拥抱,微笑照亮了彼此的脸庞,然后他们在亲吻,到了床上,帷幕落下。作为黯淡的第三者,画面中已然没有他的位置,哪怕只是一个反派角色。
孙迪佳不会走的,他想,没有人受得了她的臭脾气,现在还要等离婚呢,可是他不会同意的,他不会离婚,绝对不会,孙迪佳走不了,明天不会,下周不会,下下周不会,春天不会,夏天不会,秋天不会,过了圣诞节也不会......
王庆会跟她吵架,他们会提起过去的那些事情,他会骂她“贱货”,他会的,他喝醉了什么事情都会干出来。他们的孩子蜷缩在安置房的角落里睁着一双含泪的大眼睛。那双眼睛简直和孙迪佳一模一样。项恩来想到这里,竟不自觉笑了起来,笑声宛如凄厉的哀嚎冲破夜空的寂静。
项恩来将车子发动起来,随着发动机的轻颤,他恍然想起了那个春天,那个他们献上初吻的春天,汽车的空调源源不断地送出一阵暖风来,驱散掉周遭寂寥的寒冷,他打算在车里睡一觉,至少是不能开车了,他没有醉,脑子清醒得很,他一个人安静地坐在车里,唯有月光洒下来,透过挡风玻璃铺在他的身上像一床薄薄的纱。他一遍又一遍问自己,为什么无法让王庆将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