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弋一
01 妈妈的同桌
不知道怎样表述我内心汹涌着的澎湃，好像波涛张狂着、带有侵略感地撞过人的肌肤，钝钝地、有些微茫的疼，等波涛过了，又觉得，好爽。
我就是在这样的热烈膨胀着爱的气氛中，度过了我的周日。
父亲的电饭煲煮肉，口感非常好，妈妈拖着我讲了快三个小时的话。
关于妈妈上电大和丹阿姨认识的故事，我从小到大听了不止20遍。
但今天，妈妈讲了她跟丹阿姨认识的起因，是我从未听过的部分。
那时候，妈妈还是个体制内待遇的油漆工。是的，油漆工。
就是这样的工作，还是老爷享受关爱退役老兵子女的政策而得到的。这份工作赚的还行，就是又脏又累。
妈妈描述当时的场景，每天白天要穿着一身工服去刷油漆，油漆的味道呛极了，身上常常是布满油漆斑块的，她常常饥肠辘辘，混合着油漆味，觉得胃里翻江倒海。
这一年，妈妈只有十八九岁，正是爱美的年纪，可是这样的场景里，消磨了人对美的追求。妈妈说，当时同她一起工作的人，经常口吐脏话，她是格格不入的。
妈妈为了改变这种现状，决定考电大，同时报了电大开设的补习班。
她说，当时她每天晚上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崭新的人”，身上的衣服是旧式的洁净碎花裙，也会涂口红。
妈妈是和邻居丽阿姨一起去上学的，傍晚夜色将沉不沉的时候，是她们一整天最美的时段。
她们手挽着手，坐到位子上去，“欺负”着躲在角落的丹阿姨。
这里的欺负，不过是，她们多占了丹阿姨半个桌子。但丹阿姨从不说什么，她们挤过去，阿姨就往里面挪一挪。
一来二去，妈妈不好意思了，主动收回了书本，把整张桌子还给了阿姨。她们的友情就是这样开始的。
02 渴望知识
妈妈家庭的文化底蕴不如丹阿姨高，姥姥又是从小重男轻女的，关于女孩子读书并且要读出成就的事，姥姥自然是不赞同的。
所以，电大补课班也是妈妈偷偷上的，因为觉得学着吃力，就常让丹阿姨给自己讲解题思路。
有了丹阿姨的帮助，妈妈进步很快。不久后，妈妈以优异的成绩与丹阿姨一起考入电大本校。丽阿姨考入了其他学校的法律专业。
但是，因为300元的学费，姥姥不同意妈妈去上学。
听到这个消息后，丹阿姨很着急，亲自上门来跟姥姥讲，大体内容是：虽然现在是谁都可以去考试的，但能考上，非常难得。这个时代里，女孩子已经能撑起半边天了，读了书，也许有一天能赚很多钱，这一点小投入，是在做长远投资。
这一次谈话很成功，妈妈如愿以偿入学了。
不久后，丹阿姨第一次邀请妈妈去家里作客，妈妈说，丹阿姨的家在党委大院里，那时候已经是三层楼的房子。
在丹阿姨家，妈妈第一次吃到了红萝卜炖牛腩、俄罗斯面包、苦丁茶以及外国包装的巧克力糖。
妈妈说，这些吃食，她以前见都没见过，更别提吃。她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切都是新奇的。
而对于丹阿姨来说，一切不过司空见惯，但她没有因此嫌弃妈妈，也从未在妈妈面前故意展示她的优越感。
她们从那时候开始，就成了一生挚友，就连我考高中的时候，都是丹阿姨的一句话，决定了我的报考学校的。
回到妈妈跟我的谈话内容。那是1983年的中国，我从未想过，从那时候开始，中国的贫富差距就如此大。
好在，那是个完全可以依赖知识改变人生的年代，人们贫瘠却富有，因为人们比现在更珍惜，也饱满着对知识的渴求。
03 读书当思来之不易
在这样暖暖的气氛中聊了快3个小时，我听累了，但感觉妈妈聊得那么尽兴，还是不忍心打断她。
哈哈，终于，打断她的不是我，是工作。
她开始回复语音消息，我赶紧溜去找书，我记得，差不多高中的时候，因为封皮好看，我买过一本边建松写的《海子诗传——麦田上的光芒》，但放着没看。
放书的屋子里，爸爸正在椅子上看着视频，斜眼瞅着跪在地上翻书的我。
书还是被我找到了，我又重新打开了海子的世界。
大家都喜欢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我喜欢海子两首《村庄》里的其中一首：“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万里无云如同我永恒的悲伤”。
高中的时候，我第一次在书中读到有关于28岁海子卧轨自杀的情节，一下子就被这个天才诗人的悲剧命运吸引了。
我从小就是喜欢遗憾、不完美以及不太正确的事的，这也是我喜欢海子、史铁生、萧红、梵高等人的原因。
高中的时候还在班里分享过海子的作品，一起分享的还有欧·亨利一篇很少有人读过的短篇小说《华而不实》。
在下午五点左右的日色中，我重又读起了海子。
这一次，我不是读他的诗，而是取下那蓝色的封皮套子，展开内封是前面一片白色、背后一片金色麦田的写海子的书。
在空气里的香薰蜡烛的气味里，我看着入迷了。日色渐渐暗沉下去。
我想，如今能在这样不算大的卧室里看着这样封皮精美的书，是妈妈和爸爸一代人的努力所积淀的，这样我才真正有了世界上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这是温暖的一天，不过有温暖的心情。
当父亲戴起蓝色的一次性口罩、带着打包给奶奶的饭菜外出时，我在闪烁着斑斓灯光的窗口，记下了这一日的小温暖。
